屆時隔了數月,想算賬都晚了。
好比精心挖了陷阱后拿茅草遮好,只等著人往里跳,新安長公主甚至有些期待。
為避嫌疑,她近來甚至不曾再找魏清瀾說話。
是以聽說盛煜孤身造訪時,長公主頗為詫異,還當他是為在觀中受磋磨的章念桐而來,忙命人請入奉茶。
……
濃蔭遮蔽的道觀,香煙裊裊。
盛煜身上是玄鏡司的那套官服,虎豹繡紋猙獰,腰間蹀躞上海懸了長劍,沉目而來時,腳步帶風。隨著侍女的指引登上涼臺,瞧見仙衣飄飄扮作道姑的長公主,他也未行禮,只將手里托著的木盒“砰”的一聲仍在石桌上。
木石撞擊,聲音格外突兀。
長公主唇邊噙著的笑微微僵住,瞧出他面色不善,淡聲道:“盛統領忽然造訪,我還當是為了章氏之事,瞧這架勢又不太像。怎麼,玄鏡司的官威,都要擺到我長春觀來啦?”說話間揶揄抬眉,有幾分緩和氛圍的意思。
盛煜目光如同劍鋒,聲音亦是冷沉。
“今日過來,是送樣東西。”
“是……這個?”長公主目光落向木盒,遲疑著伸手去碰。
盛煜卻忽而抬手,自袖中倒出枚瓷瓶,揮手擲向對方掌心。他用力極重,拿瓷瓶當暗器似的,砸中長公主手掌時,比戒尺還疼數倍,強勁的力道亦沖得手臂后折。長公主毫無防備,手臂險些脫臼。
劇痛之下,她亦遽然變色,“這是何意!”
“摻在鹿茸里的百里紅。”
低沉的聲音,陰鷙而滿含怒氣。
長公主打死都想不到會是為這件事,心底的慌亂一閃而過,旋即淡聲道:“盛統領這話我可聽不懂。
百里紅?聽著倒像是酒的名字。我在觀中修身養性,也用不上鹿茸,盛統領給我這東西,是有何用?”
她微挑雙眼,甚至朝盛煜笑了下,仿佛全然不知瓷瓶里的兇險。
盛煜瞥了眼她身后,“紅竹已進了玄鏡司。”
紅竹是新安長公主的侍女,雖非貼身伺候起居的,卻也頗受看重,會些歪門邪道的本事。今晨新安長公主遣她入城采買,等了半日也沒見她蹤影,確實心生疑惑,如今聽盛煜這樣說,心中已是洞然。
查出了百里紅,揪出了紅竹,含怒殺向長春觀,這位所向披靡的玄鏡司統領,顯然是已經撬開了魏清瀾的嘴,查清了前后經過。不過能在宮里活下來,她最擅長的就是鋪后路,動手之前也做過最壞的打算。
此刻,瞧著盛煜鋒銳的目光,長公主只微露詫異,“這卻奇了,紅竹常年隨我在長春觀修行,怎會忽然進了玄鏡司?盛統領莫不是抓錯人了?雖說我這長公主當得如同虛設,她到底也曾是公主府的女官,哪怕只是低微的□□品,也不能輕易蒙冤啊。”
這嘴臉,分明是有恃無恐。
盛煜神色愈冷,“藥中下毒,謀害內子。”
“她謀害魏鸞?還有這等事?”她連著問了兩句,又正色道:“不過既關乎人命,是該查清楚。盛統領若是為此來長春觀,倒大可不必,我雖護短,卻不會插手這種事,等回頭查完了,給個讓人信服的交代就成。”
說著,甚是閑散地啜茶。
盛煜知她在宮里長得艱難,極擅睜著眼說瞎話,瞧見這般做派,卻也頗開眼界。山風清涼,他盯著做戲的女人,神情也是陰惻惻的,“她死了。”
極簡單的三個字,不摻半點情緒。
長公主捏著茶杯的手卻僵在半空里,就連有意堆出的淡笑都有些扭曲。指尖不自覺地握緊,心神劇亂之際,杯中的茶亦輕輕晃動,她匆忙擱在桌上,竭力擺出鎮定坦然的姿態,嘆息道:“真是可惜了,死得冤嗎?”
“不冤。”
“所以盛統領今日過來是為遞這死訊?”
盛煜不答,寬袖抬起時,臉上浮起陰冷?}人的笑。
“我今日來,是有話奉勸。”他將那木盒往長公主跟前推了推,渾身威儀亦隨之壓迫過去,寒聲道:“敢將黑手伸進曲園的人,從來沒誰能全身而退。即便王公貴戚,皇家子弟,概莫能外。你最好記清楚。”
森寒的聲音入耳,鼻端亦有淡淡的血腥氣飄入。
新安長公主下意識看向血腥氣的來處。
盛煜亦在此時掀開盒蓋。
粗陋的木盒里,躺著一只女子的手,鮮血淋漓。
長公主才喝下去的茶在那一瞬反嘔上來,原本鎮定的神色霎時蒼白,她尖叫著往后躲,險些摔倒在地。受到驚嚇的侍女亦赫然變色,驚呼聲此起彼伏,卻礙著盛煜的威儀,不敢將那木盒丟開,只管往后縮。
盛煜的眼底,冷如寒冰。
“再敢碰內子半根汗毛,就不止是手。即便是你——”他的目光如劍鋒落在長公主臉上,瞧著皇室貴女的驚恐顫抖,無動于衷,只一字一句道:“也絕不手軟。盛某行事向來無所顧忌,太子都能殺,你算什麼。”
“你……你瘋了……”
新安長公主嚇得渾身發軟,聲音都顫抖起來。
盛煜冷嗤,拂袖而去時,將木盒揚起。
血淋淋的手拋向半空,落到長公主懷里。
驚魂未定的女人發出聲見鬼般凄厲的尖叫,心膽劇顫時,一口氣上不來,徑直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