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見,時畫師別來無恙?”
“一切都好。聽聞少夫人有蘭夢之征,可喜可賀。”
時虛白立于雪地,氅衣磊落。
魏鸞不自覺地笑了笑。
先前魏夫人得知喜訊后,除了去曲園安排養胎的事,還頂著國喪的風聲,探訪了幾位素日往來甚密的姐妹,閑談之余,透露了她懷有身孕的事。倒不是有意夸耀,只是這孩子來得湊巧,若不早些放出風聲,回頭旁人若說是小夫妻國喪里不檢點,可就麻煩了。
畢竟,懷孕與太后薨逝只隔一月,若到旁人議論才自證,難免累贅,不如早早說清。
沒想到那幾位夫人倒是厲害,這麼短的時日里便將消息傳遍,連時虛白都知道了。
魏鸞斂袖屈膝,雙眸含笑,“能有這福氣,還須多謝畫師仗義出手。先前瑣事繁雜,未能親自言謝,畫師高風亮節,令人敬佩。”
“舉手之勞,少夫人客氣。”時虛白作揖回禮。
魏鸞遂道:“那畫師慢慢瞧吧,不打擾了。”
說罷,轉身自回暖廳。
國喪里不宜穿得太過艷麗,她身上罩了件蜜蠟色繡折紙梅花的昭君兜,挽著慵懶的墮馬髻,珠釵內蘊,花鈿悅目。比起以前嬌麗張揚的少女,她這兩年確實變化不小,性情和婉了,如含苞的牡丹漸漸綻放,容貌氣度亦更甚從前。
不知再過兩年,會是何等傾國傾城的風華。
盛煜果真是好福氣。
時虛白暗嘆,收回目光,站在雪湖古亭畔,衣角輕揚。
暖廳里,魏清瀾站在臨墻的長案上,手指擺弄盆里養著的蚯曲紅梅,目光卻透過開得極窄的窗縫,落在時虛白那邊。
只等魏鸞離開,她才隨手闔上窗扇,倚梅細觀。
……
魏鸞沒想到,這樣一場極簡單的道謝,到了堂姐嘴里,竟會是另一番情形。
進了臘月,天氣漸寒。
為照看尚在腹中的小外孫,魏夫人愈來愈頻繁地出入曲園,且盛煜待岳母頗為敬重,到得后來,但凡敬國公府的馬車前來,門房都會邊放行,邊遣人先去知會。
這一日正逢盛煜休沐。
在連著忙了許久后,中書和玄鏡司的事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他難得有空留在府里,因魏鸞新尋了塊極好的木料,想雕個憨態可掬的小老虎,往后給孩子玩。外頭的工匠雖好用,卻始終不及盛煜親手打磨——那是寄托了父親拳拳之心的。
盛煜對她頗為縱容,欣然應命。
夫妻倆去南朱閣,盛煜親自捉刀,魏鸞在旁閑磕蜜餞,偶爾喂幾粒給他。
旁邊壺水鼎沸,茶香四溢。
盧?U快步進了屋,在簾外駐足道:“主君,少夫人,魏家姑娘來了,說是為少夫人送些補身子的上好藥材。門房已請到霜云山房奉茶,屬下特來通稟。”
屋內夫妻聞言,面面相覷。
不過魏清瀾畢竟是魏峻的獨女,既是好心探望送藥,未必不是承了敬國公夫婦的意思。盛煜愛屋及烏,自不會慢待魏鸞的家人,遂擱下小老虎,攜魏鸞去霜云山房會客。
兩相見面,魏清瀾果然是打著魏峻夫婦的旗號。
魏鸞陪坐說話,還命人備飯招待。
誰知到后來,堂姐的話頭竟越來越歪——
“……那日滿月宴上妹夫有事沒來,實在是遺憾,不止闔家團聚,竟還來了位稀客。
你猜是誰,是京城里無人不知的時畫師!說是要作幅放鶴雪景圖,那仙風道骨,當真是無人能及。鸞鸞還陪著他喂鶴,我瞧著都覺得好看,不知這畫上會不會只有白鶴。”
“對了,我聽人說,在四明山上畫師曾救過鸞鸞吧?”
“也難怪,咱們鸞鸞生得天姿國色,打小就招人心疼,我若是個男兒,也要掏心掏肺寵著的。”魏清瀾滿臉的親熱,還不忘打趣盛煜,“別怪我說話直,妹夫是武人出身,風雅事上畢竟遜色。咱們鸞鸞是嬌生慣養的秀致女兒,文墨的事上還是要多用點心,才能攥緊芳心。要不然啊……”
她話未說盡,但里頭的意思已十分明顯。
好像盛煜不多陪伴,魏鸞就要瞧不上粗魯武夫,轉而跟風流畫師紅杏出墻似的。
魏鸞被這胡說八道驚得目瞪口呆。
什麼叫她陪著時虛白喂鶴?什麼叫男人掏心掏肺地寵著?當日她要是夸贊過時虛白一言半語,是不是該說她傾慕畫師,一腔熱忱了?
笑意微斂,魏鸞擱下了茶杯。
“堂姐這不是說話直,倒挺歪曲的。”
“別管是曲是直,總歸就是那意思。”魏清瀾仿佛沒聽出不悅嘲諷,仗著是魏鸞的娘家人,只管叮囑盛煜,“鸞鸞如今懷著身子,最是受不得委屈,嫁進曲園后整日守在府里,怕是要憋壞了。妹夫得空時,該多陪著走動散心,別叫她獨自悶著。”
這番話聽著是勸盛煜善待魏鸞,但細琢磨其中滋味,著實居心可誅。
好話都說成壞意思了。
魏鸞不知堂姐忽然發的什麼瘋,瞧著那雙翻動的嘴皮,要不是礙著盛煜在,幾乎想拿大棒給她趕出去。
不過即使沒法翻臉,還是能堵住胡言亂語的,她抬眉,目光微沉,“看來是咱們堂姐妹許久沒見,彼此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