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庭廣眾,新安長公主不欲盯得太明顯,只作隨意打量周遭之狀,目光暫且從盛煜身上挪開。
而后,她瞧見了件趣事——
那間蘆殿里,除了周驪音和幼安郡主外,其余都是敬國公府的人。兩位魏夫人和兒媳都在同公主、郡主說話,唯有敬國公膝下的那位嫡女坐在最角落,并未加入旁邊熱絡的交談,只漫不經心地擺弄衣袖。
她好幾回抬頭瞧周遭,目光卻在盛煜身上停頓。
新安長公主久在青山秀水的道觀,目力極佳,隔著十數步的距離,將那女子的神情看得分明。艷羨里摻雜失落,每回撇完后都趕緊收回目光,做賊心虛似的,甚至仿佛有些忿忿不平。
這就有意思了。
長公主捏著竹杯慢啜清露,向旁邊侍女低聲道:“敬國公府那邊,角落里那張臉熟悉得很,怎麼稱呼來著?”
“魏清瀾,敬國公魏峻的獨女。”侍女因知道主子的心思,特地摸過魏家的底細,怕周遭有人聽見,只作稟事之狀,俯身附耳道:“她數年前嫁過人,到南邊當了一陣伯府的少夫人,后來鬧和離回京城,在府里閑居呢。”
原來是和離而歸,經過男女之事的。
難怪瞧著像是有點垂涎盛煜。
遂問道:“她跟魏鸞處得如何?”
“敬國公府家教不錯,魏峻兄弟處得和睦,府里兩房也都很和氣。不過奴婢聽過有人夸兄友弟恭,卻沒聽過誰夸姐妹如何。殿下細想,魏清瀾是公府的嫡長女,父親襲了爵位,本該風光無限。魏鸞的身份原不及她尊貴,卻因沾著章皇后的光,成了公主伴讀,自幼得意。
當妹妹的始終壓著姐姐,魏清瀾又不像甘居人后的性子,關系如何可想而知。”
這樣一說,新安長公主立時會意。
同是公府所出,按常理,魏清瀾該比魏鸞風頭更盛。
可惜論身份,魏清瀾只沾了公府的光,魏鸞卻公府和皇家兩邊沾;論容貌身材,魏清瀾雖算得上豐腴,但比起魏鸞實在差得太遠;才華性情不必多論,再瞧婆家,魏清瀾嫁了個伯府還和離了,想必夫君姿貌尋常,夫妻感情更是不睦。
而魏鸞呢,從前內定了太子側妃,后來搖身一變,嫁進了曲園。
盛煜的身材、容貌、氣度、手腕都遠超同儕,偏巧鐵漢外表下又有份柔情,同是公府姐妹,魏清瀾處處落在下風,又對妹夫生出別樣心思,能不酸嗎?
長公主暗笑,低聲吩咐,“等得了空,請她來觀里坐坐。”
……
暖融冬陽下,盛煜倒不知這些閑得發慌的女人的心思。
送章太后下葬后,朝堂仍如往常。
因后宮里各處都是章太后姑侄安插的人手,永穆帝這陣子光顧著收拾內賊,肅清身周,且國喪期間不宜在朝堂大動干戈,是以放著定國公逍遙法外,不曾多理會。而定國公雖因周令淵母子被廢而大為不滿,礙著太后國喪,也不曾鬧出大動靜。
兩下里相安無事,誰都忘了似的。
偶爾有御史上書提及章孝溫,永穆帝也暫且不理。待朝堂重開后,還給盛煜升了官——
時從道手底下的中書侍郎。
朝中三省之中,六部尚書皆由皇帝直接過問,中書、門下則由兩位相爺統率。沈廷翰任著門下侍郎之職居于相位,已是眾臣中僅次于時相的尊榮,盛煜這中書侍郎,按常理而言,是直接奔著接任時從道的中書令之位去的。
這般安排頒出來,著實令舉朝震動。
畢竟,時相和沈相都是熬了一輩子,憑著出眾的才能手腕,才從眾官中脫穎而出,得皇帝青睞擢至相位。盛煜年紀輕輕,就算曾履立功勞,卻并非正經的科舉出身,除了偶爾參議政事外,不曾在三省六部任職。
文職畢竟不同于武職,這樣資歷單薄的人橫空升遷,實在難以讓皓首窮經的文官信服。
更何況,盛煜先前被奪的玄鏡司統領之職,在宮變的次日,便被永穆帝以護駕有功的理由官復原職——玄鏡司與三省六部和禁軍皆無干系,任免皆由皇帝欽定,無人能插手。如今任了中書侍郎,竟也未免去玄鏡司的職務。
這樣算來,他年紀輕輕,便身兼兩個位極人臣的重位。
玄鏡司統攝天下機密、專司重案,麾下人手萬余,手里不乏皇親國戚的把柄,中書省在御前參政議事,交涉六部,其中權柄,除了能監國的太子外,尋常東宮都未必能比。
別說本朝從未有過,便是往前翻百年也少有。
此令一出,眾官嘩然。
便是明知永穆帝極得皇帝信重,亦有不少人上書諫言,說盛煜年輕氣盛,資歷有限,縱在玄鏡司功勛卓然,要想身兼近乎副相的官職,恐怕也會德不配位。并非臣下嫉妒賢能,實是此令難以服眾,還請圣上三思。
數日之間,諫言的奏折便摞得老高。
永穆帝挨個翻看,卻未置一詞。
梁王府里,周令躬坐視太子被廢,章氏倒臺,這陣子屬實暗自歡呼雀躍,就等過兩年,穩穩接過東宮的位子——周令淵的出身和靠山他自是沒法比,但他和生來病弱,遠離朝堂的衛王相比,輸贏一眼便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