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蠻
蒼穹如墨, 星辰拱列, 風不算太冷。
魏鸞穿得暖和,將春嬤嬤找來那件極厚的昭君兜罩在身上,系緊了絲帶戴上帽兜,半絲兒風都鉆不進來。從北朱閣往外走,曲折游廊上懸了精致的燈籠,甬道旁亦有古樸石燈, 昏黃的光芒照亮腳下。
成婚后, 她其實甚少漏夜出內院。
從來都是盛煜在書房忙完了事, 踏著夜風孤身回院,鉆進她備好的香軟被窩里。難得她深夜往外走, 感覺倒有點新奇, 至少, 平日里看慣的景致在夜色燈籠下瞧,那朦朧滋味是很不同的。
魏鸞走得不快,甚至帶了幾分賞玩夜色的散漫。
出了垂花門沒走多遠,便可見南朱閣那邊宮燈高懸,窗扇通明。
在外值守的盧?U瞧見她,似頗詫異, 忙拱手行禮。
魏鸞在階前駐足,“主君在忙嗎?”
這問題盧?U不太好回答,畢竟盛煜今晚回書房后,并未召任何人議事,只關著門在里頭悶聲坐著, 連他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或許是像從前那樣,關進那間隱蔽小屋里雕琢石頭,凝神靜氣。畢竟依盧?U的判斷,主君這兩日沒露半絲兒笑容,走路也不像前兩日那樣腳下生風,顯然是心緒欠佳。
遂斟酌著道:“主君獨自在書房里,少夫人既有事,屬下去稟報一聲吧?”
“不必,我來送些吃食,放進去就走。”
魏鸞說著,接過染冬手里的食盒。
這座書房她從前不敢輕易踏足,每回來時也都會叫仆婦陪伴,只因那時夫妻疏離,她須恪守本分。如今次數多了,那股神秘被揭開,倒也無需太避嫌——反正里頭并無外人,當妻子的去看望夜深不歸的丈夫,還要人去傳話通稟,怎麼想都覺得別扭。
盧?U顯然也意識到了,頗汗顏地退開。
這邊廂說著話,側廳里的盧??聽見動靜,亦推開條窗縫望出來。
魏鸞猜得到緣故,抿著笑只作未覺,拎了食盒去扣門。
……
屋里,盛煜此刻確實不忙。
他甚至覺得太閑,閑得讓他有點煩躁。
昨晚魏鸞回府的事情他其實是知道的,聽到門房稟報后,那只腳差點就踏進內院。不過先前興沖沖地到北朱閣找她,卻被潑了瓢涼水,那種滋味太過深刻。
盛煜將小姑娘藏在心底數年,娶進門后又擋不住誘惑,步步淪陷,實在是求婚時始料未及的事。從單身漢成了夫君,性情做派也潛移默化地稍有轉變,行事時更多了份牽掛。從前以鐵石心腸震懾群臣,博得冷血無情之名,如今就連趙峻都敢打趣,說咱們統領成親后格外愛待在京城。
相較之下,魏鸞對他就欠些火候。
從前收斂心思,自忖魏鸞年少生疏,便只管護著她,不敢奢求太多。如今夫妻漸漸情濃,連孩子都有了,不免生出貪心,盼她能待自己更好些——哪怕不能一時半刻的急于求成,也該把他這當夫君的擺在前面。
然而每回,周驪音都能輕易將他擠到身后。
在楓陽谷如此,回了京城也是如此。
著實有些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意思。
盛煜行走朝堂二十余年,經歷風浪無數,自命行事沉穩城府頗深,這還是頭一回被個小姑娘激出稍許沮喪失落的心思。這滋味于他而言,著實陌生得很。他需要冷靜冷靜,把握好分寸。
這樣一番掙扎,盛煜最終收回了腳步。
昨晚在南朱閣孤枕難眠,到后半夜才算睡著,今日回府也強忍著沒去找魏鸞,嘗試如從前般,公事之余獨坐翻書,琢磨朝堂的錯綜復雜。然而心里裝著事,畢竟難以凝神,尤其魏鸞就在一道墻之隔的內院,他還沒聽她親口說出有孕的喜訊。
盛煜這卷書翻得心不在焉。
目光掃過白紙黑字,心里卻像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一個像扯著他大腿往內院去看魏鸞,一個扯著他后襟,勸他冷靜克制,切勿沉溺過深。
這般撕扯間,門外傳來魏鸞的聲音。
盛煜原本在書卷游蕩的目光,忍不住便瞧向外面。冬日天寒,原本是閉戶蟄居的天氣,盛煜因心里隱隱煩躁,覺得屋里頗憋悶,先前就已推開了條臨近的窗縫透氣。此刻,從拿到寸許的窗縫里,正好能瞧見魏鸞。
朦朧光芒照亮庭前,她整個人都裹在披風里。
國喪期間須穿了簡素的玉白之色,上頭繡著的淡色玉蘭卻極為翻覆,銀線穿插期間,若有瑩然光彩。修長窈窕的身段盡被包裹住,絨白的狐貍毛圍住那張臉,唇鼻都被擋風的面巾遮住,只剩眉眼露在外面,如暗夜里的星辰。
她不像從前似的客氣,擺了少夫人的架勢徑直登門。
盛煜在旁瞧著,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衣角搖曳,如水波蕩漾,身段被窗??擋住,很快響起了敲門聲。
盛煜收起唇角的笑,端然坐回椅中,擺出獨坐翻書的姿態,抬眉請她進來。旋即,門扇輕響,珠鞋跨入,玉白密繡的披風映入眼簾,盛煜狀若漫不經心地抬眉,淡聲道:“夜里風冷,你怎麼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