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父皇母后和皇兄都好好的,當布衣又何妨?”
周驪音取了湯碗往他跟前推,“有時候我甚至羨慕那些尋常百姓,至少一家人是齊心的,不會彼此算計,禍起蕭墻。父皇他坐在那個位置,須為天下百姓操心,對咱們或許嚴厲了些,但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若不是皇兄和母后執意,不會走到這地步。”
周令淵搖頭,撥弄碗里的銀勺。
“你還小,不懂這里面的利害。若不奮起一搏,我就只能任人宰割。父皇盛寵淑妃,對梁王也十分青睞,朝堂上兩位相爺都是梁王的人,我的背后卻只有章家。父皇要拔除章家,我若坐視不理,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根基毀于一旦。到時候,皇位落入梁王手里,淑妃母子豈會放過我們?”
“父皇會護著我們的!”
周令淵搖頭,“你是公主,不涉朝政,父皇自然偏疼。我卻生來就當了太子,東宮與皇位之間本就微妙,不是親情所能左右。更何況,父皇當初是迫于章家威勢才立我為儲,一旦章氏式微,他定會連我這儲君一并廢了。只要我還居于人下,手里的東西隨時會被奪走,如同鸞鸞被賜婚到曲園一樣。長寧——”
他抬眉,桃花似的眼底浮起疼惜。
“并非我有意讓你為難,實在是沒有退路,母后所思所想,也與我一樣。她為儲位和東宮根基耗盡心血,這些日子過得極為痛苦。你若去看她,千萬別說這些話,多陪陪她就好。往后若能求得父皇開恩,善待母后最好,若是不能,便竭力自保吧。”
這般囑咐,倒像安排后事似的。
周驪音鼻頭泛酸,低聲答應了。
過后再想勸,周令淵卻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讓她幫著照拂昭蘊,對自身卻渾不在意。
雪停風住,殿外想起趙恪扣門的聲音。
周驪音不好逗留,起身辭行。
臨行前卻又被周令淵叫住。
“回京后就來了宮里,還沒見過鸞鸞吧?”他坐在桌畔,明亮的火光照在瘦極的臉,目光卻落在緊闔的窗戶,自懷里取出個陳舊的香囊,放在桌上,“這是她頭回繡香囊,針腳不算密,卻很好看。長寧——”
周令淵眷戀地瞧著舊香囊,而后闔眼,“幫我還給她。”
“當初敬國公府落難,我說要護她闔府周全,卻什麼都沒做到,反而讓盛煜占先,便是想害她自由之身都沒能做到。如今我一敗涂地,成了這副鬼樣子,她該很失望。曲園如何位高煊赫,卻也容易登高跌重,叫她事事留心吧。”
說罷,起身自回榻邊,面壁而立。
周驪音看著香囊,又瞥了眼皇兄。
她很早就知道,皇兄對鸞鸞藏有深情,力所能及之處都盡力護著,也肯在小事上用心。比起東宮成堆的貴重用物,這香囊是魏鸞初次試手,做得實在不敢恭維。卻被周令淵貼身藏到如今,連她都沒想到。
有些東西,光憑一腔執拗是沒用的。
周驪音摩挲著那香囊,頷首道:“放心,我會竭力幫襯。哪怕情勢變得再壞,只要我還有飯吃,就不會餓著鸞鸞。皇兄也要保重,等風頭過去,我會盡力勸父皇回心轉意的。”
……
從玉霜殿出來,周驪音已是累極。
從楓陽谷回來的路上,她跟盛煜幾乎是日夜兼程,每晚只能睡兩個時辰而已。
原本就疲憊得骨頭都快散架,又強撐精神熬到此刻,眼皮都快打架了。蓬萊殿已被封了,里頭宮人侍從皆已撤去,周驪音只能就近尋個妃嬪的宮室,寄宿半夜。
翌日前晌去太后靈前跪臨,午飯后又去玉霜殿看望章皇后。
結果吃了個閉門羹。
比起周令淵事敗后的頹喪沉默,章皇后對宮變的失利極為不甘心,遺憾棋差一招,憎恨盛家父子狡猾多端,亦怨恨背棄了章家的舊日擁躉。便是對親生的女兒周驪音,章皇后也生了芥蒂——她本可留在宮里,助母子一臂之力,卻臨陣脫逃,背叛血親。
若周驪音在宮里,以父女的親厚,未必探不到麟德殿的內情。屆時她跟太后、東宮早做準備,自可一夕取勝,將周令淵推上皇位,母女倆同享尊榮,再無憂慮。
可周驪音卻逃了。
以至母子慘敗,淪為階下之囚。
章皇后每每念及,便覺女兒著實冷情白眼狼,怨懟更深。
是以當周驪音到了玉霜殿,趙恪躬身請她稍候,命看守的侍衛開鎖時,章皇后聽見動靜,立時道:“外面來的是長寧嗎?”
周驪音喚了聲“母后”。
章皇后在殿里憋得快要瘋掉,原就抱怨周驪音未能出力相助,見她在塵埃落定后才來看望,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大步過去,將殿門反鎖。能由趙恪陪著探視,足見永穆帝并未遷怒女兒,章皇后沒了擔心,便只冷聲叫她去麟德殿里賣乖,不必再來此處。
周驪音的腳步僵在門口,愣了許久。
以侍衛的身手,想破門而入,著實輕而易舉。
但破門并無半點用處。
周驪音離開前跟章皇后數番大吵,昨晚聽了周令淵的那番話,也猜得到母親的心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