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只管睇著她笑。
方才迎面碰見,她那神情分明是覺得他好笑, 大概還是跟這雪水毀了儀容有關。不過臉頰被她柔弱無骨的手捧著,絲絲暖意自掌心遞來,卻是極舒服的。且數日未見,燭光下嬌麗的眉眼韻致動人,他趁人不備,迅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魏鸞怕被染冬她們瞧見,趕緊打量四周。
自覺擔驚受怕,負氣似的揪他的臉。
男人的輪廓雖瘦削冷硬,臉上還是有點肉的,捏著手感還不錯,魏鸞又偷偷捏了捏。
盛煜除了不懂事時被人逗著捏臉外,這些年還從未被人如此作弄,不由一愣。
魏鸞趕緊撒手,溜之大吉。
里面染冬已取了干燥的軟巾出來,魏鸞接了,轉頭丟給盛煜,方才的戲謔調皮收斂殆盡,只擺出少夫人的端方姿態,溫聲道:“夫君冒雪回來,想必還沒用晚飯吧?廚房里后晌送來的羊肉,還有好些沒用,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吃最好了。”
見盛煜滿意頷首,便吩咐染冬去做。
旁人退去,只剩夫妻倆留在屋里。
盛煜脫了那襲積雪浸透的披風,搭在檀木架上,魏鸞自去箱籠里取了干凈衣裳,幫他換衣。雪水擦去后,男人額發半濕,被蹭得微微散亂,連日晝夜趕路后青青胡茬冒出來,摸上去有點扎手。
魏鸞覺得有趣,拿指頭蹭了蹭。
抬臂時衣袖垂落,露出腕間的珊瑚手釧,愈襯得那只手嫩白柔軟,纖秀可人。
盛煜趁她不備,低頭叼住。
玉冠之下,擦得半干的鬢發散落,男人深邃的眼底露出偷襲得逞的笑,像是獒犬叼住了大棒骨。
在魏鸞觸到火炭似的抽回之前,他雙目緊緊盯著她,還故意唆了唆,令指尖微癢。
周遭皆是男人的氣息,那一瞥的意味實在深長。
魏鸞大窘,飛速看了眼簾外,低嗔道:“好歹是皇上跟前的左膀右臂,連公侯王族都忌憚三分的,怎麼這樣不正經!當心叫人瞧見!我還有事沒問呢——這趟回京途中,長寧都還好吧?她原本就怕同室操戈,得知宮變的事,定會十分傷心。”
說著話,偷偷拿他的衣裳擦干手指,幫著解腰間錦帶,臉上余熱未褪。
盛煜就勢將她摟住,微挑俊眉。
“回來的路上危機四伏,你只惦記她,不擔心我?”
這語氣聽著有點不對勁。
堂堂七尺男兒,竟還跟小公主爭風吃醋起來?
魏鸞莞爾,“夫君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還有心思欺負人,可見途中還算順利。何況太后和鎮國公加起來都不是對手,那些小毛賊算什麼,都不夠夫君伸一個手指頭,憑著這八面威風都能嚇退。”說話間,瀲滟眼底漾起甜笑,半是揶揄半是夸贊。
盛煜拿她沒辦法,悶頭低笑。
魏鸞亦笑著給他寬衣,得知周驪音雖一路沉默,卻并未太過沮喪,稍稍放心。
過后喝碗姜湯暖身,飯食也已齊備。
除了氣味誘人的羊肉湯和香噴噴的米飯、糕點之外,還有一大盆炒羊肉,將肉切成指頭大的細丁,半肥半瘦,大火爆炒后盛入盤中端上來,還滋滋的冒著油泡香氣。于盛煜而言,深雪寒夜里,這樣一盤肉足可大快朵頤。
吃完飯,魏鸞又殷勤地送他去沐浴。
被盛煜扣在里面,順道洗了。
濃情蜜意之間,魏鸞撐著酸痛的手腕,提起明日想去公主府看周驪音,盛煜汗透半身,啞聲答應。
……
皇宮里,周驪音如今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在楓陽谷躲了數月,原打算凝心靜氣,將是非看透后再回京城,免得身在局中左右為難,反而被公私之情攪得一團亂。誰知不待她回京,宮里竟會出那樣的事情?即使知道母后和皇兄有意庇護章氏,而父皇志在斬除國賊,她也沒想到皇兄竟會宮變。
——在父皇身強體健,穩控朝堂時,圖謀篡位。
回京途中,盛煜曾簡略說了那晚的情形。
雖輕描淡寫,卻仍聽得周驪音心驚肉跳。
好在父皇安然無恙,也未傷及母后和皇兄的性命。
周驪音回宮后,先往章太后靈前披麻戴孝,就著深夜燭火跪了會兒,而后在永穆帝身邊內侍趙恪的陪伴下,前往玉霜殿探望。
玉霜殿外戒備森嚴。
即使是在章太后的喪期里,周令淵母子也被禁足其中,只準披麻戴孝,卻不許踏出殿門半步。周驪音是半夜過去的,章皇后已睡下了,外面大雪紛飛,殿里黑燈瞎火,雖籠了火盆,卻也只夠驅寒,遠遠算不上和暖。
比起昔日蓬萊殿的奢豪富貴,這座宮殿實在寒磣。
桌椅箱柜倒與別處無異,簾帳床幃卻都是極尋常的用物,極為簡素。昔日環繞身周的內侍和侍女們盡被處置,此刻章皇后孤身一人,背對門窗睡著,黑暗而空蕩的殿里,背影顯得格外凄涼。
周驪音站在殿門,嘴唇輕輕顫抖。
來玉霜殿之前,永穆帝已經提醒過,說當晚謀逆之人擅自闖宮,險些突破防線殺了他。
那等窮兇極惡、大逆不道的做派下,章皇后與周令淵原該梟首示眾,即便饒了性命,也該丟棄在冷宮里,在冰天雪地中吃餿咽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