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帶頭往道觀后面的茅舍走。
魏鸞暗自吁了口氣,跟在后面。
……
自從壽宴之后,魏鸞就沒見過章念桐了。
今日重逢,險些將她驚了一跳。
空蕩昏暗的屋舍里,桌椅簡陋,窗紙單薄。入冬后天氣漸寒,長春觀所在的深山里更是如此,因山里地氣濕,風吹過來時涼颼颼的直往骨頭縫里鉆,這屋中未籠火盆,因周遭樹木蔭翳,更覺濕寒透骨,跟個冰窖似的。
桌上積了灰,無人擦拭,愈顯得凄涼。
章念桐此刻抱膝坐在榻上,頭發只拿極簡單的一支銀釵挽著,衣裳半舊,深青的顏色頗為暗沉。聽見門扇推開的動靜,她抬頭望過來,素面朝天,臉頰熬得瘦削,倒讓那雙眼睛頗為醒目。只是神情黯淡無光,那雙眼里也無甚神采,讓人覺得空洞。
一眼看上去,只覺形銷骨立。
甚至,在她露出些許的手腕上,還能看到青紫的鞭笞痕跡。
魏鸞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樣,微微愣住。
畢竟,她最后一次見到章念桐時,那位還是太子妃,即便姿色不算上乘,名貴的錦緞金玉裝飾下,也有雍容氣度。且章念桐出身將門顯貴,有章太后一手提拔指點,行事囂張之余,性子也頗為柔韌,不像是能輕易服輸的人。
此刻,她整個人卻像是垮了。
黯淡無神的目光瞥過走在前面的長公主,章念桐的神色幾乎沒有半分波動,在瞧見跟在兩步后的魏鸞時,那位卻明顯神色微緊。原本抱在膝頭的那雙手臂,也悄無聲息的收回,她甚至下意識挺了挺腰背,仿佛還想重拾昔日的氣度,不欲叫人窺見狼狽姿態。
這樣的故作姿態,愈發讓人覺得可憐。
魏鸞在圓桌邊駐足,淡聲招呼道:“表姐。”
頗為生疏的稱呼,章念桐在嫁入東宮后,已有許久不曾聽見。
她別過頭,似不欲面對,“你怎麼來了。”
“自然是來送你上路。太后駕崩,太子和皇后被廢,章孝恭跟章績被人射殺,鎮國公府已被禁軍查封,謀逆是誅九族的大罪,難道你還指望她來救你脫困?”旁邊新安長公主接過話茬,語氣輕松哂笑,全然看戲的態度。
章念桐想瞪她,卻仿佛不敢。
看來被困在道觀的這陣子,她在長公主手里沒少吃苦頭——當年章太后害死貌美得寵的姬氏,作惡多端,所謂父債子償,新安長公主沒能耐找太后報仇,定是將這三十年來積攢的惡氣全都撒在了章念桐的頭上。
欺軟怕硬,世間眾人莫不如是。
章念桐當初作威作福,如今落到仇家手里,惡人自有惡人磨,竟也知道了“怕”字。
魏鸞心中冷嗤,斂袖道:“總歸親戚一場,如今鎮國公府獲罪,塵埃落定,總該來道個別。畢竟,表姐從前可沒少為我花心思。云頂寺里差點要了我的性命,太后壽宴上更是栽了個夠抄家的罪名,翻云覆雨啊。”
舊事歷歷,彼此心知肚明。
章念桐聲音微啞,“你待如何?”
如何算賬呢?
魏鸞昨夜在北朱閣孤枕難眠,算著盛煜帶周驪音回京的日子,也琢磨過這件事。若只是清算性命,未免太過便宜章念桐,生于安樂半生尊榮,家族傾塌后痛快死去,得以解脫,其實算不上懲罰。畢竟章念桐手上染了鮮血,赴死是罪有應得。
她真正想奉還的,是前世被幽禁的五年時光。
那種無望而漫長的折磨于魏鸞而言是噩夢,甚至比死還痛苦。
章念桐也該嘗嘗那滋味。
魏鸞眼底浮過冷意,尚未開口,旁邊新安長公主卻又接過話茬,倚著窗扇含笑道:“她待如何?自是原樣奉還。章家名聲掃地,成了過街老鼠,在太后壽宴上栽贓厭勝的事,自是不必。倒是謀害性命的事……”
她說著話,笑吟吟睇向魏鸞。
魏鸞亦抬眉看她。
主動遞來邀請,又連番搶她的話茬,甚至自作主張說出原樣奉還的話,長公主對她難免熱情得過分。魏鸞原就存了探看虛實的心思,聞言就坡下驢,淡笑道:“是啊,有仇不報非君子,自是要以直報怨。不知長公主覺得,如何報復最好呢?”
那雙眼稍露鋒芒,有幾分同仇敵愾的意思。
新安長公主頗為滿意,緩步踱過來,口中道:“她落在我手里這麼久,該算的賬也都清算干凈了,就差最后一刀。特地叫你過來,就是賣個順水人情,免得你想報仇都找不到正主,心存遺憾。皇兄已許我隨意裁奪,你若不想手染鮮血,叫隨從動手也可,總能出口惡氣。”
“讓你痛快一把,就當是我給盛統領的謝禮。”
她說著,抬手接了侍女奉上的匕首,遞向魏鸞。
明晃晃的刀刃,微露寒芒。
長公主今日穿了身簇新的道袍,金冠束發,眼底含笑,有幾分蠱惑慫恿的味道。
魏鸞不自覺地蜷起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 魔鬼的誘惑~
☆、夜歸
幽暗的屋內有片刻安靜。
魏鸞盯著新安長公主手里的那把匕首, 長公主和章念桐則齊齊盯著她, 只是神情迥然不同。
長公主的姿態漫不經心,仿佛此事只是舉手之勞,那雙含笑的眼睛里甚至還有鼓勵意味,仿佛打算以此“薄禮”跟曲園結個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