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陸續有哭臨后的女眷出來, 人多眼雜, 她雖是先帝幼女的尊貴身份, 卻自幼被章氏壓著,這麼多年在宮里受盡委屈, 站在這是非之地, 并不愿多待, 只抬抬下巴,道:“那正好,走吧。”
魏鸞面露不解,“此刻就去嗎?”
“不然呢。”新安長公主抬步欲走,聞言側頭看她。
魏鸞斂袖,遞了眼鐘華門那邊, 低聲道:“太后駕崩,乃國之大事,言行舉動皆有禮法約束。殿下身份尊貴,又長居觀中,自可往來隨意。妾身畢竟低微, 才在太后靈前哭過,今日著實不宜四處走動。明日若殿下得空,妾身前去拜訪,可好?”
她雖年少,身量卻比同齡人高些,站在年近三十的長公主跟前也幾乎是平視。
新安長公主噎了一下。
她還以為魏鸞答應得那麼爽快,是因記著昔日章念桐的諸般歹毒手段,急于去看笑話。誰知道過后卻來了這麼一句?太后的喪事畢竟關乎朝堂,就算新安長公主深為厭恨,到了靈柩跟前仍得跪地哀哭,魏鸞拿這由頭來搪塞,著實無往不利。
才剛勾起的興致被潑了瓢涼水,長公主臉色微垮。
魏鸞仿若未覺,只靜靜看著她。
片刻后,才聽那位冷淡開口,“那就明日吧。”說罷,自攜了隨從,快步出宮——章太后的喪事已辦了數日,長公主身為晚輩,自頭一日起便入了宮,跪到如今。皇親勛貴和官婦們都哭臨畢,過后便是誦經法事,她暫且得空,便借了回長春觀安排鳴鐘的由頭,匆匆逃離。
素白的衣角掠過宮廊,隨風輕卷。
魏鸞瞧著那道背影,眸色微沉。
……
翌日前晌,魏鸞驅車前往長春觀。
比起從前的輕車簡騎,這回卻擺了個從未用過的派頭——除去盧??和染冬在身側護衛外,還命盧??選了曲園的二十余名精壯護院,穿著齊刷刷的褐衣黑靴,在馬車后列隊隨從。這些人雖身手出眾,論身份卻是曲園的家仆,她身為少夫人,自可隨意調動。
這般架勢出了城,難免惹人注目。
便是新安長公主瞧見,也微微愣了下。
素色遮蓋的馬車緩緩駛近,旁邊盧??騎著通身油亮的駿馬,腰懸寶劍威風凜凜。后面的護院分了三隊,也都配著腰刀,齊刷刷的腳步不比訓練有素的軍士遜色,令閑雜人不敢逼近。要不是她早就知道來者是誰,還以為是哪位王府女眷或公侯夫人來了。
新安長公主哂笑,安然坐在高臺上喝茶。
魏鸞的車駕在道觀前停穩,因這是永穆帝特地賜給長公主修行所用,她不好造次,便命護院們在外候命,而后帶了盧??和染冬在側,緩步入觀。循著小道童的指引到得長公主喝茶觀景的高臺,屈膝行禮,“拜見長公主殿下。”
“免禮吧。”新安長公主坐著沒動,瞥了眼外面,“好大的排場。”
“讓殿下見笑了。”魏鸞勾唇,擺出個恭敬客氣的笑容,道:“這般護衛,也是迫不得已。殿下也知道,先前外子為查鎮國公的案子,險些引來殺身之禍,便是妾身都差點遭人暗算。如今太后駕崩,東宮被廢,難保還有余孽未除,在暗處蠢蠢欲動。外子臨行前特地交代,讓妾身出門時多帶隨從,免得出岔子。”
新安長公主長于宮闈,哪能聽不出這番解釋的刻意?
昨日先迎后拒,今日又擺這陣勢,分明是給她看的,怕她在觀里動手腳。
這姑娘瞧著年紀小,倒是挺敏銳。
難怪從前能在宮里如魚得水。
她舉起瓷杯啜茶,漫不經心地道:“若是章氏余孽卷土重來,架勢不會比鏡臺寺的那回小,這點人馬怕是不夠應付吧?”
“不過是擺給人看罷了。當真碰見麻煩,自然不能只指望他們。玄鏡司除了查辦要緊重案,緊急時也可幫兵馬司緝拿盜匪。妾身若遇意外,皆是因外子而起,事急從權,為免拖累外子,也可鳴哨求援——這才是保命用的。”
說著,調侃似的微笑。
新安長公主也扯了扯嘴角。
玄鏡司的本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上回在長春觀外誘捕章績,章家那麼些軍營里出來的鐵骨漢子,碰上盛煜的人也吃了癟。真論起來,玄鏡司那些爪牙身手出眾,又藏在暗處人數不明,比她周圍這些禁軍靠得住多了。
魏鸞狐假虎威,倒是扯了張好大的旗。
不過確實很管用。
至少,此刻新安長公主瞧著盧??和觀外的隨從,腦海里騰起了個清晰無比的念頭——魏鸞既已靠上曲園這棵大樹,在夫妻離心、分道揚鑣之前,針對魏鸞無異于招惹盛煜。那男人可是個硬茬子,能將樹大根深的章家砍得七零八落,放眼朝堂,恐怕也就永穆帝能壓得住,旁人去碰等同找死。
異母兄妹的情分,比起君臣利益不值一提。
新安長公主可沒打算拿前程冒險。
遂擱下茶杯,淡笑起身,“盛統領勞苦功高,確實為皇兄分憂不少,倒是連累了你,小小年紀就要擔驚受怕。
有了玄鏡司這護身符,想必也沒人敢動你。走吧,去看看章念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