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獨女出嫁大喜的日子,滿座皆是賓客親眷,老夫人整日都在席間,怎會中毒?盛老夫人平素深居后宅,甚少出門,更與世無爭,平白無故地會是誰給她投毒?若不是沖著盛老夫人,而是意在滿座賓客,又是何居心?
這般疑慮,長房的慕氏也想到了。
畢竟是主掌中饋之人,深知后宅之事牽系前庭,疏忽不得,同盛聞天兄弟倆稍作商量,便命人去外面探消息,看今日與盛老夫人同席的人里,是否有人身體不適。為免將動靜鬧得太大,又特意叮囑,以謝禮為由頭,切勿走露風聲。
這間隙里,郎中張甫也趕到了跟前。
因盛聞天父子御前得寵,盛老夫人的身體向來是請了這位名叫張甫的太醫照料。年近六十的倉髯老翁,雖腿腳不夠利索,診病卻是極厲害的,對盛老夫人的體質和用藥都極為熟悉。瞧過病癥后,他微微吸了口涼氣,不可置信似的,再度診脈細看。
過后,又請教盛老夫人近日的飲食。
仆婦如實作答,魏鸞在旁聽著,心里已漸漸沉了下去。
果然,張甫沉吟片刻,肅容抬頭。
“老夫人這幾日的飲食并無差錯,且身體向來康健,不至于無端嘔血。這病癥應是吃了不凈之物,只不過……”他頓了下,多年在高門行醫的經歷使然,并未將話說得太直白,且神情遲疑,仿佛對診斷不夠篤定。
盛聞天卻已聽出了話音,“太醫的意思是有人在食物里投毒,才致家母病重?”
張甫頷首,見盛老夫人又嘔血起來,稍露焦灼,起身道:“老夫眼拙,實在斷不出是何種毒藥,也不敢胡亂用藥,只能想個方子,盡力保住老夫人的性命。
但這方子畢竟治標不治本,見效也未必好,還是得盡早找到源頭,方可放心用藥。”
這論斷與蔡安的別無二致。
盛聞天不敢耽擱,忙請郎中到側間,與蔡安一道商議對策。
而后兄弟倆親自出馬,與慕氏、游氏兵分兩路,追查源頭。
魏鸞則與妯娌和盛明修守在祖母榻前,盡心照料。
……
整個夜晚,盛府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出去探消息的仆婦回來稟報,說別家一切如常,并無半點不妥,可見那毒是單投給老夫人的。如此歹毒叵測的居心,著實令盛聞天震怒,連夜查問今日接近過盛老夫人飲食的人,將每處細節都問得清清楚楚。
魏鸞則守在樂壽堂的病榻跟前。
滿屋燈火燃得明亮,只將近榻處的撲滅半數,魏鸞跟盛明修左右守著,董氏則在小廚房操心,按太醫張甫給的方子,先熬了湯藥吊著。盛老夫人的身體愈來愈差,半夜里連著嘔了好幾回血,顏色亦愈來愈深,人也是昏迷著的,唯有鼻息脈搏尚存。
魏鸞跪坐在榻前,緊緊握著她微涼的手。
嫁入盛府之初,夫君待她疏離如同擺設,婆母不掩冷淡態度,最令她感到親切的便是這位老祖母。今日盛老夫人睡前叮囑的那些話,更是令她動容。而盛煜即便性情冷硬,與游氏形同陌路,辦差回來時也常道祖母跟前問安,足見親厚。
如此慈愛和善之人,哪能就這樣遭人暗算?
更何況盛煜還身在囹圄。
心里萬分擔憂,萬分害怕,魏鸞只能竭力鎮定,在董氏端來湯藥時慢慢喂給祖母喝。
提心吊膽地熬到天色將明時,院里忽然傳來急促腳步。
晨曦初露,滿院安靜,那腳步由遠及近,幾乎是片刻之間便到了屋門前。
魏鸞下意識望向門口,便見屏風后人影一閃,盛煜頎長的身影迅速到了跟前。他穿的是適宜暗夜潛行的黑衣,冒著初冬凜冽的風趕過來,滿身清冷。燭光照在他冷硬的輪廓,那張臉上罕見的露了焦灼,到得跟前,急聲道:“如何?”
“還是昏睡著,湯藥都很難喂進去。”
魏鸞原本竭力憋著,不讓眼角的潮濕涌出來,免得露了軟弱勾動旁人傷心。然而瞧見盛煜的那一瞬,原本緊繃的精神卻仿佛驟然松垮,想著祖母夜里連番嘔血,湯藥都挽不回漸漸微弱的呼吸,心里又酸又痛,潮熱涌出眼眶,忙側頭拭去。
旁邊盛明修見他歸來,驚喜之余,匆忙讓出位置。
盛煜蹲到榻前,握住魏鸞肩膀。
“沒事,我來了。”他的身上卷著寒氣,掌心卻是溫熱,安撫似的摩挲她手臂,而后探身過去,傾身喚了幾遍“祖母”。然而床榻上的盛老夫人毫無反應,除了呼吸尚有進出外,連眼皮都沒動半下,病中瞧著格外蒼老羸弱。
魏鸞強忍心酸,低聲道:“請了太醫和蔡安來看,都說是中毒。兩人商量了整夜,也翻了許多醫術,卻仍不知時哪種毒。父親和伯父他們正查問,恐怕只有找到下毒之人,才能拿到解藥。”
而那個人,能用玄鏡司都辨不出的毒物,手腕絕非尋常。
整夜擔憂后她的眼圈泛紅,目露無措,瞧著格外單薄。
盛煜十指緊握,沉聲道:“別怕,一切有我。”
因董氏恰好進來看望,盛煜便留她和盛明修在側照看,而后帶了魏鸞,直奔盛聞天他們查問所用的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