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 心里對這方天地是懷有崇敬的。
然而這回卻五味雜陳。
對于自幼相熟的周令淵, 魏鸞的心情極為復雜。十多年的交情, 周令淵對她的疼愛不遜于親妹妹周驪音,種種溫暖的回憶, 她并未忘記, 甚至視若藏在匣中的漂亮扇貝, 是成長路上頗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那種交情于她而言,更像是表兄妹彼此看重,而非男女之情。
即便周令淵在娶了章念桐后,仍四處宣揚對她的心意,使得京城內外沒人敢打她的主意,她的萬千種可能皆被困在了太子側妃的這條路上, 她也不曾怨過他半分。在嫁予盛煜時,為敬國公府籌謀之余,魏鸞也曾無數次提醒周驪音,讓她勸著周令淵認清身份,莫再為虎作倀。
她是真的盼望周驪音兄妹能平安無事。
盼望這位出身尷尬的太子能得善終, 平安此生。
至于章皇后對魏嶠的算計,費盡心思禍水東引欲令敬國公府給章家墊背的險惡居心,她也只是恨章皇后的歹毒,不曾往周驪音兄妹身上牽怒半分。她只盼著周令淵能像周驪音那樣,與章家割裂,不負周氏儲君之名。
然而事實終究與她的期待背道而馳。
周令淵選了飲鴆止渴,與虎謀皮,在玄鏡司對章家步步緊逼時,他以東宮儲君的身份,放任章念桐謀劃鏡臺寺的那場刺殺,幾乎要了盛煜的性命。這回,更是在鄧州與章家舊屬合謀刺殺,險些將夫妻倆的性命留在那座客棧里。
當初盛煜軟禁太子,只是為要挾章家,并未真的損傷周令淵半分。
周令淵卻是處心積慮地想要謀害盛煜的性命。
這是魏鸞絕難原諒的。
而周令淵將她囚困在琉璃殿的行徑,更是如一把利刃,割斷兩人被磨得所剩不多的交情。
背道而馳,漸行漸遠。今日的事更是等同于決裂,這動靜不可能壓住。
他會如何跟盛煜清算?
擅自闖宮,當眾毆打太子,便是永穆帝極力維護,這件事也說不過去,定會重懲。
魏鸞不自覺握緊盛煜的手。
盛煜似能猜到她的心思,拿指腹緩緩摩挲她手背,眉目端毅腳步穩健,聲音卻是溫和的,“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有分寸嗎?
他剛才揍周令淵的時候可半點沒見收斂。
魏鸞且喜且憂,抬眼覷他側臉,因還在東宮地盤,將聲音壓低了道:“這京城內外,敢明目張膽地動手打太子的人,恐怕也就夫君了。我看他那樣,必不會善罷甘休,回頭怕是有大麻煩等著呢。”
嬌麗的臉頰消瘦憔悴,那雙明眸里分明藏了擔憂。
盛煜挑眉,似渾不在意,“我還怕他?”
就算有所顧忌,如此緊迫的情勢下,也顧不得許多。
見她仍蹙眉不展,忍不住拿指腹輕輕撫過她眉心,陰鷙冷沉的臉上總算稍露笑意,溫聲道“放心,就算有麻煩,也不至天塌地陷,我扛得住。先回府歇息,休養好精神再想旁的事。眼圈都熬青了。”
那神情姿態分明胸有成竹。
魏鸞抿唇輕笑,沒再多說。
出得宮門,坐騎就在不遠處。盛煜也不管眾目睽睽,徑直將魏鸞打橫抱起,送她上了馬背,而后翻身上馬,攬著魏鸞靠在她懷里,拿披風裹住身體,只露個腦袋在外面。
秋日驕陽鋪滿京城,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魏鸞忍不住打個哈欠。
盛煜催馬緩行,氣息吹在她耳畔,“睡吧,到了叫你。”
魏鸞懶懶應了聲,靠著他胸膛閉上眼睛。
在琉璃殿里日夜繃著的精神終于松懈,安心地闔眼打盹時,朱雀長街上或輕或重的人聲便如催眠的曲調,漸漸遠去。睡意朦朧中,魏鸞摸到盛煜攬在她腰間的那只手,指尖觸碰時,他將她的手握在掌中,如同安撫。
黑馬馱著夫妻倆一路緩行,直至曲園門外。
侯在東宮外的盧?U早已將消息遞回,春嬤嬤帶抹春她們來迎接。見府門前唯有魏鸞夫婦,風塵仆仆,衣裳簡薄,還不見染冬和盧??的身影,暗自詫異。因魏鸞閉眼睡著,沒敢出聲打擾,只恭敬朝盛煜行禮。
盛煜擺手示意噤聲,翻身下馬,一路將魏鸞抱回北朱閣。
老槐蔭濃,銀杏淡黃,熟悉的屋舍樓臺,熟悉的仆婦面孔,讓盛煜無端生出種終于回家了的慨嘆。他將魏鸞抱到榻上睡著,而后隨便扒拉幾口飯,脫了外衫,上榻鉆入錦被里,抱著魏鸞昏昏睡去。
連日奔波勞累,連處置那晚激戰后傷勢的功夫都沒有,他許久不曾安生闔眼,也很累了。
好在遠游歸家,還能抱著嬌妻安睡。
……
此時的皇宮里,卻是另一番情形。
盛煜大鬧東宮的事沒用太久便傳到了章皇后耳中。
她原就被盛煜逼得步步后退,聽見這樣駭人聽聞的事,當即勃然變色,命人將太子召來。
得知宮人的稟報屬實,盛煜確實擅自闖入內宮,出手忤逆犯上,章皇后臉色鐵青,掀開周令淵衣袖和領口,瞧見里面紫青的痕跡,又怒又心疼,咬牙道:“當真是恃寵而驕,無法無天!你怎不命人射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