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急匆匆趕去,遠遠瞧見這場景,呆在當場。
長這麼大,她從未見過周令淵如此狼狽,以貴重的太子之身,在東宮里被人追著打,卻無還手之力。成婚這麼久,她也從未見過盛煜如此猖狂,眾目睽睽之下,瘋虎般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肆無忌憚。
歡喜與驚愕霎時涌上心頭,她趕緊提起裙角往前跑。
盛煜邊對付纏斗的侍衛,邊追打周令淵,余光瞥見遠處那道纖秀身影,當即抽身躍出,迎向魏鸞。
矯健的身影疾奔而來,衣袍被風吹得飛揚。
魏鸞望著那張沉黑如墨的臉,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陰鷙憤怒,然而瞧著他還能生龍活虎地跟人打架,滿腔擔憂皆仍被喜悅蓋住。唇邊笑意浮起時,男人的身影也到了跟前,伸臂將她緊緊抱到懷里。
嬌軟窈窕的身姿,抱在懷里柔軟而嬌弱。
她明顯瘦了,抱習慣之后,身上稍許的變化都摸得出來。
盛煜心疼而愧疚,拿側臉蹭了蹭她發髻。
魏鸞貼在他的胸膛,滿面皆是笑意。方才盛煜抱得太猛,撞得她腦門微微作痛,男人熟悉的氣息卻令人安心,她將雙臂環在盛煜腰間,如纏在樹干的秀致藤蔓。
風拂過湖面,吹動依依楊柳。
東宮侍衛們緊隨而來,將盛煜團團圍住,冰寒的劍尖幾乎抵在他后背,只等周令淵一聲令下,便將這位膽大包天、擅闖宮禁的玄鏡司統領繩之以法。
然而背后卻是死寂。
周令淵被盛煜追著暴揍了一頓,除了臉上沒掛彩之外,渾身上下皆是拳打腳踢的傷,稍稍動彈便牽動筋骨似的疼痛。
那身端貴的華服在追打中早已凌亂,冠帽脫落后掉在地上,微散的發髻里有幾縷垂落,顯得十分狼狽。
此刻他卻無心顧及這些。
他只是死死盯著湖畔相擁的兩人。
憤怒纏斗的間隙里,他看得清晰分明,魏鸞幾乎是跑著鉆到盛煜懷里的,裙衫飛揚,迫不及待。艷艷秋陽映照下,他甚至看到她露出笑容,雖仍容色憔悴,如畫的眉眼卻恢復了往西的嬌麗靈動——跟在他跟前的姿態迥異。
數日相處,她不曾對他露出半點笑容,有的只是疏離防備。
卻在看到盛煜時,喜笑顏開。
那是他捧在掌心的小姑娘,悉心呵護照拂,比對親妹妹還疼愛。這幾年里,他克制著迎娶占有的欲望,耐心等她及笄,成為太子冠上最耀眼的明珠。到頭來,她卻毫不猶豫地撲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了心頭,剜開血肉。
周令淵痙攣似的微微蹲身。
那張臉骨相清秀,卻血色盡失,如同尚未著墨的宣紙蒼白,再不復往昔的溫潤如玉。
他隔著交錯而立的侍衛,盯向湖畔的身影。
侍衛原是拔劍護駕,哪料這位以威冷狠厲、不近女色而名聞京城的玄鏡司統領,竟會當眾露出這般柔情姿態?片刻死寂,又仿佛過了很久,不知是誰輕咳了聲,在安靜的湖畔分外清晰。
盛煜終于松開懷抱,轉而握住魏鸞的手。
柔軟而溫暖,像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抬手,雙指夾住離他腦門僅有尺許的劍尖,并無動手相搏之意,只緩緩撥向旁邊。那雙眼深邃如淵,卻越過人群望向周令淵。
侍衛亦隨之望過去。
周令淵并無命令,只僵硬地半蹲在那里,臉色青白交加。
盛煜遂撥開第二把劍。
他身居高位,深得圣寵,便是皇親國戚也須忌憚三分,眾侍衛固然因他方才的行徑而義憤填膺,沒有周令淵的旨意,卻沒人敢擅動。于是劍尖依次被撥開,讓出條逼仄的通道。
盛煜牽著魏鸞,端然往外走。
周令淵緩緩站直身子,目光牢牢鎖在魏鸞身上。然而她卻沒看他,只在走到他跟前時腳步稍頓,低垂著眉眼屈膝為禮,而后斂袖不語,與盛煜執手默然離開。她身上仍是金絲暗繡的披風,陽光下貴麗輝彩,卻再也不會在琉璃殿駐留。
他已沒有任何理由攔住她。
即便想攔也攔不住。
在將魏鸞接入東宮時,周令淵也清楚金屋藏嬌并非長久之計,執意如此,不過是想趁著朝夕相處的時機,勾起她對昔日情分的懷念,將她拉回身邊。就像盛煜將她娶進曲園后,令魏鸞漸漸動心那樣,他缺的只是對她的陪伴。
然而,結果卻令他再度失望。
如同掬在掌心里的溫柔春水,便是握緊了拳頭,也會從指縫流出去。
十多年的深厚交情,果真被她丟在了身后,不見半點眷戀。
唯有他被困在過往,執迷不悟。
周令淵閉上眼,仿若身處冰天雪地間。
作者有話要說: 性情溫和,有時候意味著優柔寡斷,哎~
☆、問罪
出了端明門, 巍峨矗立的殿宇披金煥彩, 巨大的檐翼如鷹翅舒展,是僅次于皇宮的威儀所在。魏鸞曾無數遍穿行于這片宮廊殿宇,年少時也曾想過,倘若周令淵往后登臨帝位,以他溫潤如玉的性情和滿腹才華,會不會成為一代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