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是皇室子嗣,卻擔著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惡名,與章家生死較量,帶頭沖鋒陷陣。為的不止是深藏的仇恨,更是令朝堂清明的雄心抱負。
這樣的男人,翻遍海內也找不出第二個。
他怎麼可以死?
魏鸞不信,也不愿相信。
且玄鏡司消息靈通,與永穆帝的關系遠超君臣,倘若盛煜真的有失,永穆帝定會迅速知曉。屆時天子震怒,于公于私都不會輕饒章家,更不會輕饒從中作梗的周令淵。朝堂一旦起風浪,東宮必會有動靜,周令淵亦須應付雷霆震怒,不暇他顧。
可她被困琉璃殿已有數日,東宮內外卻平浪靜,周令淵更是屢屢踏足此處。
從他的神情舉止里,看不到半點身處旋渦的焦灼。
魏鸞以此反推,覺得盛煜還沒死。
只要盛煜未被傷及性命,一切皆有轉圜之機,她即便被困在此處也無大礙。便是用鳴哨求救強行了東宮,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反會暴露盛煜埋在宮中的暗線,怎麼算都得不償失。
她唯有竭力鎮定,耐心等候時機。
然而即便如此,那份擔憂亦足以灼燒內心。
魏鸞這兩日食不下咽,坐臥不安,既擔心盛煜的處境,又怕性情大變的周令淵一時發瘋做出荒唐事來,全力應付之余,晝夜提心吊膽。如此憂心忡忡,夜不能寐,那張臉迅速憔悴了下去,不復昔日明艷飛揚的神采。
這樣的變化,周令淵自然看在眼里。
這日晌午,從詹事府回到內宮,周令淵腳步不停,徑直往琉璃殿去。
臨近重陽佳節,琉璃殿前的花圃里,菊花開得正盛。
沿著搖曳的湖波,花圃在柳蔭下逶迤,內里栽種的皆是名品,四時不敗。近來秋高氣爽,除卻花圃的成片的淡紫冶黃粲然盛開,花匠們幾乎將整個東宮的花卉皆搜羅過來,玉盆里花姿嬌艷,游廊下自成風景。
周令淵過去時,魏鸞正在廊下發呆。
她的身旁是兩盆紫微金裝,舒展的花瓣層疊繁復,妖嬈多姿,她披了件單薄的妝花緞織孔雀紋披風,將身段藏住,只露出簡單挽著的發髻。暗繡的金絲銀線被秋陽映照,粲然生輝,鴉色高堆的發髻間不飾金釵花鈿,側臉的輪廓卻姣好清麗。
周令淵急促的腳步不由放緩。
百花凋盡后,菊花素有“芳熏百草,色艷群英”的盛譽,這東宮里沒了旁的女人摻和攪擾,魏鸞亦可再無顧慮,恣意張揚,有了她綻放于殿前,這座金屋也該憑添輝彩。然而此刻,即便看不清她的神情,那側影也是落寞的。
她伸手撫弄花瓣,寬袖覆蓋之下,愈顯得手腕細弱。
周令淵心里似被狠狠擰住。
他知道她過得不開心。
這兩日碰面時,魏鸞的態度始終冷淡而疏離,甚至暗藏戒備。據琉璃殿里伺候的侍女稟報,魏鸞不知是從哪里翻出了把尖銳的銀剪,藏在枕頭底下,夜里也睡得極輕,稍有動靜便能驚醒——只因前天夜晚,他一時失控,險些將她壓在榻上。
本該是金屋里的鸞鳳,如今卻成了驚弓之鳥。
但他沒有旁的選擇。
當初兩人青梅竹馬、交情篤厚時,魏鸞的眼里唯有他,玄鏡司的盛煜連根蒜都不是。
在魏鸞初入曲園時,夫妻間也是僅有名分而已。誰知一年過去,魏鸞竟會對盛煜愈來愈上心,反倒與他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縱容疼愛無濟于事,他必須設法把她拉回身邊,哪怕是令她不快的軟禁。
如同她當初不情不愿地嫁給盛煜那樣。
周令淵望著她,輕咳了聲。
不遠處魏鸞聽到動靜,回頭見時他,神情紋絲未動,只起身行禮道:“拜見太子。”
“早朝后去麟德殿時我跟父皇提了,姨父正當盛年,且才能出眾,賦閑了許久,也該重授官職,仍回兵部做事,將敬國公府撐起來,父皇已允了。鸞鸞——”他在魏鸞跟前駐足,清秀的眉目間浮起溫和,“去歲是我疏忽,往后我會護著你。”
這樣的消息,若是換在平常,魏鸞會為之歡喜。
然而如今這處境,卻未能激起太多波瀾。
畢竟,從盛煜的言辭和永穆帝先前的態度里,魏鸞能猜得到這結果,只是時日早晚而已。周令淵拿這件事來邀功,著實不痛不癢。從前世事安穩是,她瞧著周令淵身居太子之位,幫永穆帝打理政事,還挺有模有樣,后來見過盛煜的殺伐決斷、深謀遠慮,這點把戲著實不太夠看。
論心胸,論手腕,兩者堪稱懸殊。
她淡淡“哦”了聲,再度屈膝,“多謝殿下。”
周令淵沒瞧見期待中的歡喜笑意,也不氣餒,伸手去攬她肩膀時,被魏鸞輕輕避開。他的手臂僵了一瞬,眼底的陰翳一閃而過,而后道:“進殿吧,陪你用午飯。”
日頭正當晌午,午飯確實擺好了。
魏鸞默然隨他進屋,坐在那桌豐盛的菜色前。
氣氛有點沉悶,侍女奉命退下,殿門掩上后唯有兩人相對,魏鸞吃了幾樣合胃口的東西墊墊肚子,舊話重提,“重陽將至,該是闔家登高的時候,殿下打算就這樣困著我,幽魂似的不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