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子用料極為貴重,借著昏暗的天光,上面幾乎擺得滿滿當當——有泥人糖偶、有蛐蛐籠干花籃、有娟帕香囊、有筆筒兔毫……
盡都是小姑娘用的玩意兒。
有些東西魏鸞早就忘了,卻完好無損的擺在這里,不染纖塵。
她尚未從虛弱中徹底恢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氣息微喘,目光落在這博古架上,分明驚愕。周令淵則死死拽著她,神情偏執,“都是你用過的,我藏了這些年,誰都不許碰。鸞鸞,你原就是要嫁給我,你原就是我的人!當初母后從中作梗,我沒能阻止那場荒唐婚事,如今太子妃被廢,盛煜已死,是老天成全你我!”
“他不會死!你胡說!”
魏鸞又是擔心盛煜的處境,又是害怕周令淵所言屬實,哪還能維持往西的鎮定。甩了兩下沒能掙脫,情急之中,顧不得恭敬守禮,拿空的手便往周令淵身上招呼,“你放開我!哪怕他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嫁給你!你放手!”
周令淵哪會松手,反而握得更緊,湊近了欲勸她冷靜。
魏鸞胡亂拍打,不提防他將臉湊來,“啪”的一聲便扇上去。她打得極為用力,這一巴掌也絲毫不收斂,響亮的脆聲里,她的掌心疼得發麻。
周令淵臉上火辣辣的痛,似被打懵了。
有一瞬死寂,唯有魏鸞怒瞪著他。
周令淵眸色驟濃,將她另只手腕握住,反手擰向她后背,而后俯首親過去。
魏鸞死命躲閃,甚至拿腦袋去撞他。
周令淵不閃不避,壓抑深藏數年的欲念騰起,夾雜一年來的妒忌怒火,連同對她冷淡抗拒態度的失望,種種情緒混雜,像失了理智的獸,只管去吻她。
狂亂之中,唯有靈臺尚存一分清明,在觸到嬌軟肌膚時,怕捏疼她的細腕,稍松力道。
魏鸞趁機抽出右手。
與北苑凝和樓前相似的處境,卻不會有盛煜出手救她,他被賊匪圍困,甚至生死不明。憤恨與氣怒洶涌而起,她無力掙脫桎梏,想起發間還有金簪,當即摸到掌心,狠狠刺向周令淵。
尖銳的金簪刺破層層衣裳,沒入血肉。
侵襲的男人吃痛輕嘶,詫異地瞧向痛處。
一支嵌著紅寶石的金簪扎在他手臂,有血緩緩沁出,簪子的末端是魏鸞的手,細白纖秀。
他皺了皺眉,看向魏鸞。
她的臉色是蒼白的,一股簪起的青絲滑落,散亂地搭在肩頭,漂亮的眼里猩紅猶在,甚至不知何時被水霧罩住。在他瞧過去時,她偏開頭閉上眼,淚水打濕眼睫,順著膩白的臉龐滾落,緩緩滑向唇畔。
周令淵眼底的狂熱,終于漸漸冷卻。
他半邊身子僵著,伸手擦去魏鸞唇邊的淚水,低聲道:“別哭啊。”
魏鸞沒出聲,嘴唇輕顫,似強忍著不哭。
“是我混蛋,鬼迷心竅了。”周令淵低聲,退開半步將那金簪拔除,任由血泅泅滲出,染紅錦衫。二十年來養尊處優,他除了學騎射時摔過幾回外,不曾受傷流血。他也從不曾如今晚這樣,禁錮著魏鸞,理智盡失地欺負她。
他是想把她捧在手心,寵若珍寶的啊。
周令淵指尖輕顫,踉蹌著往后退,眼底浮起愧色,“我不知怎麼了。”他瞧著魏鸞,喃喃道:“夜太深,你路途勞累,早點歇息。”說罷,轉身欲出殿門,手里仍緊緊攥著那支染血的金簪。
魏鸞聽見腳步睜眼,看到他身形微晃。
“太子表哥。”她叫住他,聲音微微顫抖,“你想念長寧嗎?”
周令淵的身影凝固在殿門,并未回頭。
“她跟你一樣,受過名儒重臣的教導,身上淌著周氏皇室的血,自幼蒙皇上疼愛照拂。她曾苦勸皇后娘娘,從前想必也曾勸過你無數遍。你是東宮太子,國之儲君,讀的經史、受的教誨,也比她多。可她即便年紀尚幼,身在朝堂之外,也知天下大義,你何必如此?”
激烈的情緒起伏下,她的身體輕顫,不由靠在博古架上。
“章家與咱們有舊不假,累累惡行也是真的。那是擁兵自重不敬帝王,敗壞朝綱欺壓百姓的國之蛀蟲,按律本就當誅。我夫君出生入死,是為效忠皇上,匡扶朝堂,你身為儲君,何必如此緊逼?你姓周,是天下人的太子,不是章家的太子。”
“表哥,那是歧路,不可久留!若能迷途知返,皇上會體念的。”
這種話,魏鸞從前從不敢說。
此刻她盯著周令淵的背影,胸膛微微起伏,
周令淵站在那里,石雕般紋絲不動,片刻后才道:“回不去了。從父皇將你賜給盛煜起,我的一切,便只能系在章家身上。”很低的聲音,迅速消散在夜風里,他抬步遠去,身影沒入夜色,只剩殷紅的血沿路滴落,夜風里殷紅寒涼。
作者有話要說: 輕手輕腳地走過~
☆、高下
周令淵走后, 當晚沒再露面。
魏鸞被困在琉璃殿里, 一時覺得周令淵是在說謊唬她,一時又怕盛煜真的出事,坐立難安。殿外侍衛林立,她從未來過此處,黑暗里全然不知周遭地形,想逃都逃不出去, 只能在殿里熬著, 竭力憋住眼淚, 等天光亮起。
翌日清晨,侍女送來早飯, 皆是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