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終是背道而馳了。
魏鸞心中輕嘆,原就餓得頭昏眼花,方才險些栽倒過去,哪還扛得住美食的誘惑?縱有千難萬險,她如今孤身被困,也得吃飽了飯才能思索脫身之計。就算這頓飯里有蹊蹺,還是得咬著牙吃的。
遂拿了碗筷,自挑喜歡的來吃。
……
象牙筷箸輕磕碗盞,發出極輕微的響動。
魏鸞沒急著說話,周令淵便也沉默,坐在旁邊,不時也取兩塊糕點來嘗。
他的目光在魏鸞的眉眼和滿桌菜色間逡巡,瞧著酥香甜軟的金乳酥,忽而想起從前出宮去敬國公府,碰上廚房里金乳酥新出籠時的情形。彼時魏鸞才十一歲,裊裊婷婷的少女,在外舉止合度、端麗明艷,在府里卻愛撒嬌,時常纏著魏夫人倒騰喜歡的東西。
那日初夏天晴,紫藤花架開得正濃,熱熱鬧鬧地綴滿枝頭,豆蔻少女穿著嬌麗的鵝黃長裙,發絲垂在肩頭,散漫而嬌艷。籠屜里香氣飄散,她迫不及待地想嘗,被熱騰騰的糕點燙了指尖,忙捏耳朵。
瞧見周令淵,她笑意頓盛,拎著籠屜便奔過去,歡喜雀躍。
她原就生了極漂亮的容貌,笑容綻開時如春光明媚,令人心馳神曳,周令淵哪有不縱容的,親自取了糕點,稍稍吹涼喂給她。
那樣的親密,如今想來著實讓人眷戀。
周令淵忍不住夾了一塊放到她跟前。
“這是她們特地從敬國公府的廚娘手里學的,火候味道都依了你的口味,嘗嘗吧。”他盯著魏鸞,清秀的臉上,那股滲入骨髓的冷淡不知是何時沖散,桃花眼里柔和流露,似頗貪戀此刻單獨相處的氛圍。
魏鸞卻已擱下筷箸,后退稍許。
吃飽后渾身暖和,那股頭昏眼花的虛弱也終于消散,她瞥了眼金乳酥,卻沒去碰,只低聲道:“多謝殿下款待。我吃飽了。”說著話,將睡得稍起褶皺的衣裳理平,連同散亂的頭發也捋了捋,神色亦漸漸變得端莊。
侍女奉命而入,撤走杯盤。
等殿門掩上,魏鸞已下地穿了珠鞋,口中道:“我已昏睡了兩日?”
“外加兩夜。”周令淵抬步靠近,嘴角噙了古怪的笑,“后晌送到東宮,我親自抱你進來的。這件事我想過無數遍,終是做到了,可惜你穿的不是嫁衣。不過無妨,有的是法子彌補。到時候,我會給你穿鳳冠麗服,住進更好的金屋。”
男人骨相清秀,神情聲音皆是溫和的。
魏鸞卻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
他真的變了。
從前周令淵身在東宮,就算倚仗籠絡章家,明面上卻極有分寸。在她跟前也頗收斂,含而不露,從不會將這種話宣之于口。但此刻,他仿佛按捺不住情緒,急于吐露。不在乎她是有夫之婦,亦不避諱在東宮說這種近乎大逆不道的話。
如此姿態,讓魏鸞心生畏懼。
她沒接話茬,只問道:“我夫君呢?”
“我從章家手里搶回了你。”周令淵避而不答,只傾身靠近,“既然進了東宮,安心住著就是,何必管外面的事。鸞鸞,我們已很久沒能見面。琉璃殿里都是親信,你只管保養身子,我會陪著你。”
“他在哪里?”
焦急的聲音,添了明顯的不耐煩。
周令淵臉色微變,隔著咫尺距離,那雙眼稍添冷色,緊緊盯著她。
魏鸞不閃不避,目光漸添鋒銳。
片刻后,周令淵直起身子退開半步,“他死了。”
“不可能!”
“鎮國公麾下的精銳盡數出動,要的就是他性命。鸞鸞,是他不仁在先,自以為能幫著父皇斬除兩位軍功卓著的國公爺,還妄想在庭州作威作福。行啊,庭州可以讓出來,但這些人被肅清,沒了立足之地,該去哪里呢?”周令淵唇邊浮起諷笑,緩緩道:“當然是魚死網破,同歸于盡。軍中的同袍情誼和忠心赤膽,他那種人不會明白。”
見魏鸞猶不肯信,又補充道:“否則,數百里的路途,他怎會任由你活生生落到我手里?”
“他不會死!”魏鸞的聲音近乎尖銳。
她相信盛煜不會輕易栽在章家手里,她盼望盛煜好好地活著,哪怕將來沒法登臨帝位,他也得好好活著!他有雄心壯志宏圖抱負,他吃了那麼多的苦,他不能死!然而周令淵如此言之鑿鑿,無所畏懼,卻令她心底的恐懼翻涌而起。
會不會真的出事了?
就像所謂的損不足而奉有余,她選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路,挽回敬國公府的性命,卻將這霉運挪到了盛煜身上?
她不敢想,只死死盯著周令淵,眼底翻起血紅,“你說謊!”
“他就是死了,粉身碎骨,萬箭穿心!”周令淵咬牙步步逼近,握住她手臂,“玄鏡司會分崩離析,曲園會空置荒廢,是他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鸞鸞,當初原就是父皇隨意賜婚,你才不得已嫁給他,如今盛煜死了,你仍是太子妃!”
“你松開!”魏鸞試圖掙脫,眼底血色愈濃,“他不會死!”
周令淵沒說話,忽然轉身,拽著她便往外走。
他走得很快,拽得魏鸞跌跌撞撞。
繞過錦屏紗帳,穿過富麗廳堂,他最終停在了一座博古架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