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昏睡的那幾日間,她竟是被送到了離京城數百里之遙的隨州。也難怪周令淵貴為東宮卻毫無頭緒,章家在此處并無親眷,誰能想到呢?
盛煜這回專程來隨州,恐怕也是為此。
她深吸口氣,瞥向身側的男人。
時移世易,魏家既已棄暗投明,盛煜無論如何都不會從前世般,一道圣旨糊里糊涂地令她喪命。而章家為禍多端,這地方還不知藏了多少陰暗污垢,既然機緣巧合地遇見了,當然不能多留!非但這宅院,便連里頭的人,也該盡數連根拔起!
魏鸞想著那座陰暗石室,貝齒緊咬,抬頭望向盛煜。
他也正覷著她,“怎麼,這院子有蹊蹺?”
“夫君不妨查查背后的主家,或許會有驚喜。”魏鸞淡聲。
這語氣太過篤定,盛煜挑了挑眉。
魏鸞哪能說前世那場遭遇,便莞爾輕笑,挽著他手臂,半真半假地道:“魏家當初跟章家走得太近,如今看來,有弊也有利。忘了是哪年,我跟長寧去鎮國公府上,碰見管事給舅母看一些營造圖,說是在隨州有座宅邸,風水甚好。當時沒留意,方才瞧見那白塔寺廟,倒是想起來了。”
這般解釋,著實令盛煜意外。
魏鸞怕露餡,不敢對視他的眼睛,只緩緩往回走,口中道:“原先還不敢確信,如今瞧見這宅院,倒有九成的把握了。章家私產遍及天下,沒準兒這地方藏著蹊蹺呢。”
嬌軀在懷,軟語勸言,盛煜眸色稍深。
憑他在玄鏡司十數年的經歷,魏鸞的這番話并不能令人信服——上回在朗州是因那人位高權重,魏鸞幼時接觸得多了印象深刻,自是可信。
但這麼一座無關緊要的宅邸營造圖,無緣無故地,魏鸞能記住詳細言辭?
且方才她面色蒼白,渾身冰涼,絕非想起幾句舊時言語那麼簡單。
盛煜有些擔心,微微俯首,覷她神色。
魏鸞竭力按捺住忐忑,忍住躲開目光的沖動,朝他笑了笑。
笑得有點勉強,盛煜目光老辣,一眼便知。
“罷了。”盛煜瞧得出她不愿說實話,也不忍心逼問,只將魏鸞緊緊摟在懷里,“山里風冷,你身子弱,該早點回城歇息。這宅邸我會命人查。畢竟——”他聲音微頓,帶了點調侃奉承的語氣,“你是個小福星,常有獨到眼光。”
說著話,還揚了揚手腕的那串佛珠。
初戴上去時,渾圓古樸的佛珠套在慣常握劍的手腕,與他冷厲威儀的氣度大相徑庭。如今戴得久了,倒是越來越順眼,與那袖口的暗紋相映生輝。她送他的東西不算多,這佛珠能時時戴著,可見珍視。
魏鸞莞爾,低笑道:“對呀。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
谷口莊院的事,盛煜到了城中官署后便安排人深查。
次日后晌,便有消息遞了回來。
莊院背后的主人并非章家,亦非章氏的族人、門客,而是位姓康的老夫人。老人家年近七旬,在隨州土生土長,原是貧寒出身,因生了個嫁得高官的女兒,晚年過得極為優渥。她的女兒賀氏嫁了位禁軍里的頗為要緊人物——龍武軍右將軍,顧玄翎。
這事原本并無疑處。
顧將軍飛黃騰達,照拂年邁的岳母,買座宅邸供她安享晚年,說出去只會是好事。
盛煜卻記得魏鸞當時的異常舉動。
雖說小姑娘有意隱瞞,盛煜不明緣由,但她既提了,盛煜絕不會放過蛛絲馬跡。因新安長公主所說的那兩人在查到豐城后斷了線索,便命人留意這賀家,看那兩個女人與賀家是否有往來。
這一查,結果令盛煜聞之大驚——
暗里聯絡章念桐的那兩人,竟當真與這賀家往來密切,且曲折彎繞,中間借著販夫走卒的遮掩,拐了好幾道彎子。若非玄鏡司循著賀家的線反查過去,竟被全然蒙蔽!
這般隱秘的往來,著實出乎盛煜所料。
先前章績回京,上躥下跳地幫著東宮圖謀大事,讓盛煜一舉繳了不少章家的鷹犬。那些人或在禁軍,或在京畿守軍,職位皆不低。有些武將雖非章家擁躉,卻也沒少跟章家眉來眼去,在章氏鷹犬被斬除后,才老實下來。
相較之下,這位顧玄翎則頗可靠。
龍武軍在北衙禁軍里地位不低,麾下數千名騎射出眾的剛健男兒,不少還是從有戰功的軍中挑選,既負責皇帝出宮時的隨行護衛,亦戍衛宮禁,與永穆帝的性命安危息息相關。顧玄翎既是右將軍,更可隨扈君側,號令施行。
先前追查章氏鷹犬時,盛煜也查過禁軍里要緊的人物。
顧玄翎與章家并無瓜葛,甚是剛直。
如今看來,此人是藏得太深,連玄鏡司的耳目都全然瞞過了。
而章家埋下這枚棋子的用意,不言而明。
盛煜并未打草驚蛇,既已查出端倪,知道關竅和戰場在哪里,便將人盡數撤走,而后帶魏鸞啟程返京——知道敵人的暗箭藏在何處,或許,可引蛇出洞,甕中捉鱉。
……
回京途中朝行夕宿,快馬趕路。
這日晚間,抵達鄧州地界,離京城尚有四百里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