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正緊鑼密鼓地打探,卻未有佳音傳來。
盛煜聽罷,倒是神情如舊。
愈是藏得深,便愈有可能釣出大魚,這種事急不得。
遂命他們隱匿行蹤,切勿打草驚蛇,次日便帶了魏鸞等人,馳往那個叫豐城的地方。
豐城并非歸州的州府所在,卻因水路通暢,是客商往來必經之地,市井頗為繁榮。離城池數里外的官道旁,兩側的村落里百姓富足,氣象蓬勃,時常可瞧見綿延的高墻宅院,崢嶸的翹角飛檐,自是許多大戶人家的住處。
盛煜并未急著進城,先去譚主事等人棲身的地方。
比起玄鏡司在城里的官署,這地方頗為隱蔽,藏在地勢頗高的山腰。屋舍外雖有林木遮掩,走出百余步,卻是處眼界開闊的山脊,站在那里,可俯瞰歸州城內外,遠近情形一覽無余,周遭若有動靜,輕易便能發覺——很適合玄鏡司的人藏身。
魏鸞很自覺地沒去攪擾他們談正事,只跟染冬四處走走。
山脊左側是城池桑陌,右側則是起伏的峰巒。
魏鸞漫無目的地走,見著遠處有一方突出的巖石,極適合登高遠眺,便同染冬過去。登上石面,清爽秋風中果真視野開闊,近處色彩交雜的荊棘叢,遠處漸漸轉紅的楓林,若隱若現的道觀,足可馳目騁懷。
她的目光徐徐掃過,最后停在一處山坳。
那山坳不算稀奇,矚目的是座七層高的白塔,被高大的松柏環繞。白塔旁邊是兩座佛寺,殿宇披金,檐角高聳,陽光下甚是奪目。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魏鸞愣了愣,想起這種熟悉感覺的來處,心里猛然狂跳起來。
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捂在胸口。
目光越過白塔寺廟,再度打量周遭的高山險峰,想象自己若站在山坳里,會看到怎樣的畫面。藏在腦海深處的凄涼記憶漸漸與眼前的景象重疊,她望著那座高聳的白塔,心跳愈來愈疾,就連喉嚨都覺得干燥起來。
她得去山坳里一趟。
唯有站在那里,她才能確認,這處山坳究竟是不是那個亂箭鋪天而來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蟹蟹快樂小羊666和錦衣的地雷喲~muaa!
☆、肥魚
盛煜議完事, 從林下屋舍出來, 聽說魏鸞到附近散心去了,遂去尋她。
繞過山脊,便見如臺橫出的巨石上,魏鸞臨風而立,衣裙翻卷,明艷修長的身姿分外醒目, 她呆呆站著, 似在出神。直到他走近了, 染冬行禮出聲,她才驚覺回神似的, 道:“夫君得空了?”
盛煜頷首, 站在她身旁眺望遠近, “回城到官署下榻,還是在這兒逛逛?”
“逛逛吧。”魏鸞指著不遠處的白塔,“我想去山坳那里走走。”
天色尚早,盛煜不急著趕回,當即應了。
夫妻倆徒步下坡,到得谷底, 過膝的茅草之間有條踩禿的羊腸小道蜿蜒向內,哪怕時節迥異,周遭的山峰、野石、寺廟、白塔卻與記憶里一般無二。站在喪命之地,漫天箭雨清晰如昨,家族傾覆時的絕望、被困石室與世隔絕時的彷徨、得知母親身故時的撕心裂肺、瀕死時的凄冷, 種種情緒洶涌翻起,將她淹沒。
那是她不敢輕易回想的前塵,亦是深藏在心底的恐懼。
像是重重積雪壓在竹梢,令她幾乎喘不過氣。
魏鸞緊緊捂著胸口,面上蒼白。
她原就生得白凈柔膩,不涂脂粉亦無半點瑕疵,加之神采奕奕艷光照人,便連胭脂都不怎麼用。此刻臉上血色褪盡,成了近乎慘白的模樣,明艷秋陽下,愈顯得虛弱。
盛煜察覺異樣,眸光微緊,撩起寬敞的披風將魏鸞裹進懷里,“怎麼,不舒服嗎?”垂首低語時,目光撞上魏鸞的眼睛——慣常靈動善睞的一雙眸子,此刻仿佛藏了痛苦掙扎與恐懼,神情極為復雜。
他心中愕然,魏鸞卻已迅速低頭。
鴉青的發髻阻斷視線,她偏頭向右,不欲讓他看清似的。
盛煜不明所以,握住魏鸞的手,只覺纖軟又冰涼,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他不由皺了皺眉,徑直解下披風,給她裹在肩上,沉聲道:“先隨我回城,請個郎中。”話音未落,衣袖卻被魏鸞揪住。
她攥得很用力,指節幾乎泛白。
“沒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聲音低而虛弱,她靠在盛煜胸前,竭力平復心緒不去多想,再抬頭時,明眸里已是風平浪靜,只低聲道:“夫君陪我再走走,好不好?我心中有些疑惑,須親眼瞧瞧,方能解開。”
盛煜直覺有異,見她不肯說,暫未多問,只道:“放心,有我在。”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卻令魏鸞覺得心安。
她勾起些寬慰般的笑意,挽著盛煜的手,往谷口走去。
——若她記得沒錯,出谷兩三百步,便是那座囚禁了她數年的莊院。
谷口確實有莊院。
青灰色的磚墻蜿蜒,占地不小,這院子依山傍水,畫樓朱閣,外面瞧著與尋常的大戶人家無異。魏鸞卻知道,這座藏在豐城外的莊院,背后有著何等強悍的靠山。
前世她被章念桐劫出東宮,因被喂了藥動彈不得,一直昏睡,只被叫醒過幾次喂飯,不知時日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