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蕩漾水波,自在鯉魚,輕聲道:“這件事,我想過很多回,不怕你笑,前陣子還特地去了趟廟里,尋高僧請教——他們站在世事外,常能看得清楚。后來我就想,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想得太遠又束手無策,何必困在其中。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所以?”魏鸞沒太明白。
周驪音唇角浮起淡笑,“就像人到百年,最終都會死。難道因為這,我就不敢往前走,甚至舍了跟前的種種美好?跟他也是如此。哪怕盡頭是懸崖,眼前的路我仍想與他同行,往后才不會后悔。”
她垂眉擺弄絲帶系成的蝴蝶,神情似是自哂,“說句狠話,倘或我過兩年就死了,等不到那道懸崖。卻因害怕無路可走,早早地舍棄了他,豈不是太過可惜?”
“胡說什麼呢!你定會好好的!”
周驪音一笑,“別急嘛!話雖不好聽,理卻如此。再過陣子我會稟告父皇,啟程回京,哪怕幫不上大忙,也得竭力勸著母后。而至于他,便如詩里說的,不如惜取眼前,哪怕只偷得一點點時日,也是好的。”
這般情態,倒有點苦命鴛鴦的架勢了。
不過看得出來,周驪音是考慮過后果,并非任性胡鬧。
魏鸞暗暗松了口氣,握住她的手,“但愿往后能柳暗花明。”
……
相似的言辭,也從盛明修口中說了出來。
今晨盛煜醒來得早,因嬌妻不在身旁,便起身練劍。客舍外景致極佳,他難得閑暇,不自覺便散步出去,到湖畔山腳轉了半晌,回來的途中碰見盛明修,兄弟倆便一道用飯。盛煜雖未如從前般強橫阻撓,卻仍說了顧慮,問盛明修的打算。
盛明修的回答,也是惜取眼前。
這樣帶了幾分佛家禪意的言辭從盛明修嘴里說出來,著實讓盛煜驚訝。
——畢竟在他的心里,盛明修仍是張狂飛揚的少年,有蓬勃朝氣,會頑劣堅韌,卻未經世事歷練。便是偷藏春宮圖那樣的事,也得他幫著背黑鍋隱瞞,尚未磨出足夠的擔當。卻原來那樣散漫不經的張揚少年,也會有這樣通透收斂的時候。
盛煜為之訝然,拍了拍弟弟的肩,未再多說。
兄弟倆用完了飯,盛明修猜得到那兩位應是懶睡未起,先帶著盛煜,到昨日未踏足的地方看風景。日頭生得老高的時候,周驪音所在的莊院才開了門,因管事說盛公子帶客人游玩去了,姐妹倆遂選小船,到湖上漂著散心。
等盛家兄弟歸來,剛好是午飯時分。
小姐妹棄了船登岸,魏鸞瞧著迎面而來的盛煜,只覺青山秀水之間,這男人身姿頎長,肩寬腰瘦,倒真有文武兼修的清雋風姿。原就暢快的心緒,在看到這悅目身板時愈發高興,她雙眸間盛著笑,盈盈上前挽住他手臂,道:“夫君難得有興致閑游,這風光很好吧?”
“比京城好。”盛煜淡聲,泓邃目光覷著她。
魏鸞覺得這目光頗古怪,不由摸了摸臉,“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雙眸清澈瀲滟,神情微懵,似一頭霧水。
那只纖弱手臂卻纏著他,姿態親近而溫柔,與昨晚的嫌棄驅趕迥異。想必宿醉之后,她是半點都不記得昨晚的胡鬧。盛煜想起她當時附和著周驪音,笑嘻嘻說“慢走不送”時的得意狠心模樣,恨得牙癢癢。
但他終不能跟喝醉的人計較。
遂朝盛明修叮囑了聲,趁著午飯尚未齊備,攜魏鸞到湖畔商議。
歸州這邊并無大礙,隨州的查探卻還需操心。盛煜不好逗留太久,便問魏鸞如何打算——若她想多留住一陣,盛煜便在隨州事畢后,來楓陽谷接她回京。若她放了心不再擔憂,便可與他同往隨州,在玄鏡司的官署住兩日,而后北上返京。
魏鸞琢磨了下,決定不打攪這對苦命鴛鴦。
因湖畔清澈如鏡,忍不住卷起裙角,蹲在一方青石上,伸手去探,口中道:“若夫君不嫌麻煩,我便去隨州瞧瞧。否則,夫君專程來回,未免麻煩。對了,三弟那邊……”她的聲音微頓,以目征詢。
盛煜不自覺也蹲了下去。
“他既來了,等功德圓滿自會回去,懶得管他。”
這分明是默許盛明修陪伴周驪音了!
魏鸞心中大悅,笑意愈濃。
盛煜屈指輕扣她額頭,“就知道傻笑。”
“就是覺得夫君總算肯通人情了。”魏鸞的手指在清澈微涼的水里游弋,忽而想起什麼,拿手捧了水,猝不及防灑向盛煜。那位縱有機敏過人的應變,也沒想到魏鸞會拿水偷襲,衣上登時被灑了不少,愕然抬目,見魏鸞又去掬水,忙起身閃開。
魏鸞樂不可支,愈潑愈勇。
盛煜晃悠悠地閃躲,故意咬牙板著臉,“想翻天了?”
“我這可是好意。夫君走南闖北,該知道在有些地方潑水可是消災祈福。”
這強詞奪理的小驕蠻!盛煜無奈,沒撲上去阻止她,也沒逃離太遠,等她玩得盡興了,才穿著半濕的衣裳端然而歸,被盛明修瞧新奇物件似的盯了許久。
……
后晌,夫妻倆辭別周驪音,策馬回到客棧。
留守在客棧的盧??遂將玄鏡司遞來的消息稟明——派去查探的主事姓譚,原也是敏銳得力之人,這回親赴隨州,雖大致圈定了在歸州住的地方,卻沒能摸到旁的有用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