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盛煜突然出現,她還有一瞬的擔憂,怕他再次強行帶走弟弟。
好在擔憂的事并未發生。
她心緒極佳,彎如清月的眼里堆滿了笑,帶魏鸞夫婦去歇息。
……
兩人的住處離得不遠,各自霸占一座宅邸。
周驪音身份貴重,自然是住最寬敞的。
莊院清雅精麗,并無過多貴重裝飾,跟京城里公主府的恢弘豪奢迥異。也正因如此,走在九轉回廊,站在雕花窗下,瞧著遠近的青磚黛瓦、玲瓏飛檐、曲橋煙柳,能叫人生出身在世外的閑逸之感。
周驪音為著魏鸞在盛家的處境,照顧這盛明修的面子,并未計較先前盛煜屢屢作梗。進廳之后命人奉茶捧果,半點不擺公主的架子,只貼魏鸞坐著,熱情招呼盛煜品茶果腹。
盛明修則老實坐在兄長旁邊,跟他講瓜果茶葉的來處。
待得午飯準備妥當,齊往敞廳用飯。
不得不說,永穆帝給掌上明珠挑的這地方,著實美如仙境。
滿坡景致自不必說,山腳下蜿蜒的溪流清澈見底,緩緩流入平湖。莊院里引溪水經過,水底挪來青苔鵝卵石,渾似天然。敞廳橫跨在溪面上,古樸的靠椅紋理天然,半點不飾朱漆,坐在廳中用飯時,還能瞧見偶爾有成群的小魚悠然游過。
魏鸞恍然生出世外仙源之感。
便是慣于殺伐冷硬的盛煜,在這般山水間,也多了幾分溫和可親。
整個后晌,周驪音盡地主之誼,帶夫妻登臨高處,將滿谷景色看遍。而后命人搬了烤爐鐵架等物到湖畔,將片好的各色肉片、綠蔬瓜果、調料蘸醬盡數挪去,在細軟的沙灘上鋪了薄毯,生起爐子烤肉吃。
——在京城時,章皇后從不許她碰這樣“臟兮兮”的東西,這回來歸州,在盛明修的慫恿下嘗了幾回,竟漸漸沉溺。如今魏鸞來看她,便迫不及待地擺出家伙事,也給她嘗嘗。
夜色漸深,波光粼粼的湖畔,火光映照在年少的面龐,各自神采奕奕。
架上肉片滋滋冒著油,飄出的香氣誘人饞蟲大動。
魏鸞吃得很歡快。
盛煜時常露宿在荒郊野外,沒少生活烤肉果腹,只是彼時能用的灑料極少,更無蘸醬。這回正兒八經地擺出場面,仆婦將一盤盤熱騰騰香噴噴的肉串端上來,吃得倒頗盡興。
周驪音還備了酒,圍坐對飲。
魏鸞在曲園時行事沉穩,姿態端方,跟周驪音玩鬧起來,卻仍不免露出少女心性,調侃戲弄之間,追逐罰酒,還拘了盛明修來裁決。三人都是朝氣蓬勃的年紀,多喝幾杯少了顧忌,哄鬧之間,笑聲隨風飄遠。
剩下盛煜臨湖而立,瞧著墨色蒼穹、漫天星辰,回望身旁的熱鬧,亦浮起笑意。
這趟來歸州,果真是對的。
……
酒濃興盡,已是子夜。
滿坡密林幽靜,偶爾有夜鳥的聲音隨風隱隱傳來,湖畔點著的篝火半明半滅,喝醉的人相扶而歸。魏鸞跟周驪音跟捆住了似的,抱著彼此不撒手,走得跌跌撞撞,盛煜無法,與盛明修左右扶著。
到得周驪音住的院外,魏鸞仍不肯撒手。
盛煜耐心哄她,“夜深了,咱們去客舍休息。”
“不去!”喝醉的人兒面帶薄暈,燈籠光芒映照下,愈發嬌艷瑰麗,那目光朦朧懵懂,緊緊勾著周驪音的脖子,“我好久沒見長寧了,好久好久。
對吧?”她往周驪音那邊靠了靠,半是撒嬌半是耍賴,“今晚我跟她睡,有好多好多話要說呢。”
“咱們多住幾日,有話明日再說。先跟我回客舍,別攪擾殿下歇息。”盛煜徐徐誘之。
魏鸞可不買賬,氣哼哼地嘟嘴。
“才不會攪擾長寧,從來都是她睡熟了踢我!”
盛煜從未見她喝醉成這樣過,無奈之下,只好改變說辭,“你喝醉了,身邊得有人照料。”
這回是周驪音接茬了,“有我照料啊!屋里好多侍女,夠用著呢!盛統領你好??嗦,我又不會吃了鸞鸞,客舍就在那邊。喏——”她晃悠悠地抬起纖手,隨便指了個燈火明亮的地方,“快去吧,慢走不送。”
“慢走不送。”魏鸞仰起臉,跟著笑嘻嘻地說。
盛煜被她這笑臉兒噎住,生平頭回被人嫌棄驅趕,簡直束手無策。
子夜風涼,掀動裙衫發絲。
照料周驪音起居的是永穆帝親選的嬤嬤,見一伙人在院門前糾纏了半天也沒個定論,又怕兩位姑娘身子弱,喝了酒吹涼風會傷及身體,雖知盛煜是個冷面的閻王,卻仍緩步上前,屈膝道:“盛統領盡管放心,少夫人跟殿下是至交,奴婢定會盡心竭力照顧周全,絕不出半點岔子。”
說罷,硬著頭皮命人扶公主入院。
魏鸞死抱著周驪音不撒手,自然跟了進去。
盛煜衣衫微擺,只能眼睜睜看她離開。
——眾目睽睽之下,他總不能強行將魏鸞搶過來,扛回客舍去。她喝成這樣,半點兒都不似尋常矜持冷靜,笑鬧間肆意任性,倘若因他的強橫哭鬧起來,可大事不妙。只是……在閨中密友跟前,他這做夫君的當真不值得半點留戀麼?
盛煜明知她是喝醉了任性,心里卻仍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