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艷秋光籠在她的臉龐,風拂動鬢邊碎發。
黛眉之下,那雙眼里喜悅與擔憂交雜,說話時甚至輕輕咬了咬唇。
盛煜眉頭微動,淡聲道:“行。”
——似乎答應得勉為其難。
魏鸞得了他承諾,心里卻松快許多,遂不再管他,夾動馬腹徑直往前奔去。馬蹄濺起碧草下濕軟的泥,寶珠瓔珞般彩繡的裙角被風揚起,逆風疾馳時,臉上笑意愈來愈盛。
……
遠處,周驪音原將目光鎖在玉面少年身上,將冰涼清澈的湖水潑散,濺起層層水花。某個瞬間,她覺得周遭似乎不太對勁,心有所感似的,下意識往遠處望過去,便見湖畔白沙碧草,有女子馳馬靠近,衣衫飄搖如御風而來。
哪怕隔得遠看不太清眉眼,周驪音仍一眼認出了來人。
她懷疑是看錯,揉了揉眼睛。
冰涼的湖水沾在睫下,令視線有一瞬模糊,騎馬的女子卻愈來愈近,眉眼亦迅速清晰。
姣姿麗色,神采飛揚,通身漆黑的駿馬之上,彩繡泥金的裙衫貴重惹眼,那張明艷的臉上漾滿粲然笑意——竟是許久未見的魏鸞?巨大的欣喜幾乎將周驪音吞沒,她霍然站起身,因蹲得太久,眼前金星環繞,身子晃了晃。
盛明修眼疾手快,迅速扶住她手臂。
魏鸞已馳到了跟前,翻身下馬,口中歡喜道:“長寧!”
“鸞鸞!你怎麼來啦!”周驪音三兩步跑過去,激動之下,徑直將魏鸞抱住,就地蹦了兩下,然后稍退尺許,比了比個頭,“裙子很漂亮!不過這陣子沒怎麼長高嘛,身子倒是圓潤了點,臉上也長了點肉,讓我捏捏。”
說著話,徑直抬手揩油。
魏鸞沒躲,任由她揉臉,只將周驪音打量。
她比離開京城時瘦了,很輕易就能從身上臉上看出來。不過精神頭倒是好了許多,先前的郁郁沉悶之氣消失不見,代之以燦爛笑容,這會兒又蹦又跳的,全不顧公主的端莊沉靜姿態,可見在這無拘無束的如畫山谷里,漸漸卸了枷鎖。
魏鸞稍覺欣慰,攥住她肆意捏臉的手指,道:“原以為是來修身養性的,誰知性子更野了。早知過得這樣暢快,我也不用懸著顆心,怕你在外面吃苦,厚臉皮麻煩夫君帶我南下。”說著話,含笑睇向身后。
盛煜緩緩縱馬近前,如玉山巍巍。
秋景絢麗,他穿著蟹殼青的錦衣,冠下眉目峻整,在湖面投出依約倒影。
周驪音笑容微斂,低聲道:“真是他帶你來的?”
“不然我哪有膽子亂跑?碰見攔路的強盜土匪,誰招架得住。”
“染冬呢,沒跟你來?”
“在客棧呢,怕泄露你的住處,就我和他來的。”魏鸞湊過去,跟她咬耳朵說悄悄話。待盛煜翻身下馬,到跟前端然行禮,便見周驪音虛抬手臂,笑吟吟道:“盛統領無需多禮,京城到歸州相隔數百里,有勞你護著鸞鸞。”
“殿下客氣。”盛煜淡聲,竭力收斂著威冷氣勢,倒覺英姿清雋。
旁邊盛明修小碎步挪到跟前。
他著實沒想到魏鸞會來找周驪音,更沒想到二哥居然也會來。
父兄的肅然告誡言猶在耳,當初在京城向周驪音辭別時,他也想過這般決定意味著什麼。
只是彼時少女神情寥落,心緒愁苦,盛明修見慣了驕縱張揚的皇家小公主,瞧著憔悴低落的少女,心里針扎似的。
身在盛家,有父兄引路,他當然猜得到皇室里的齷齪爭斗,知道周驪音的痛苦處境,哪忍心看她孤獨離開?
哪怕往后定會走向歧途,有緣無分,至少這段艱難孤單的路,他不愿留周驪音獨自面對。
斟酌過后,盛明修毅然留書離京。
在楓陽谷的這陣子,陪伴開解周驪音之余,盛明修也會時常想起父兄。
推想父兄倘若猜到實情,會如何震怒。
推想他日回到京城,會面臨怎樣的責罰。
會擔心,會愧疚,卻從未后悔。
——世上的許多事,本就如同魚和熊掌,難以兼得,端看如何取舍。哪怕再來十遍百遍,盛明修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此刻,他看著縱馬而來,巋如山岳的兄長,驚訝、欣喜、忐忑,乃至親密被窺破的稍許羞澀,一瞬間涌了上來。他往前沖了幾步,既擔憂兄長責罵,又覺得問心無愧,遂正色斂袖,用少見的正經姿態行禮道:“二哥,二嫂。”
盛煜瞥著自家弟弟,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偷偷溜出來,沒惹事吧?”
這舉止語氣,迥異于盛明修預想中的冷淡不悅,他愣了愣,看到盛煜眼底果然并無冷色,不由展顏而笑,道:“獨自在外面,誰敢惹事?二哥一路趕過來,該渴了吧,走,先去喝茶吃點東西。”
說著話,不自覺地瞥了眼周驪音。
周驪音恰恰瞧過來,目光相匯,各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在京城時盛明修故意冷落躲避,周驪音也曾懷疑過,會不會是少年心性不定,不打算用心往來。直到他毅然陪她南下,伴她走過剛到楓陽谷時人生地不熟、遠離親友的那段時日,變著法兒討她歡心時,周驪音才篤定,她并未看錯人。
是以哪怕盛明修并未明言,周驪音也推斷出了他先前逃避冷落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