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猝不及防,摔坐在他腿上。
隨意挽著的半濕頭發散落,如墨緞鋪在他胸前,魏鸞漸漸習慣了他這樣突如其來的捉弄,抬手在他胸口輕拍了下,道:“大半夜的,想嚇死人吶。”
盛煜笑而不語,呼吸間酒氣滾燙。
鐵箍似的手臂摟著懷中嬌軀,眼底亦如潭水漸沸。
魏鸞昨晚便被他欺負得渾身酸痛,可不敢再折騰勞累,連滾帶爬地逃到里側,拿錦被裹在身上,打個哈欠道:“今兒忙了整日,又幫著那邊伯母操心家宴的事,這會兒乏得很。夫君也早些睡吧,你不嫌累,我可撐不住。”
說著話,又打個哈欠。
盛煜再狠的心腸,瞧著她睡意困頓的小臉,哪還舍得下手?遂將枕頭擺好,等魏鸞躺下去,又幫著掖好被角。而后起身滅了燈燭,落下簾帳,鉆進被窩。明亮的月光透窗而入,被紗帳割得柔和,落在身側安靜闔眼的臉頰,愈覺柔婉清麗。
他睡不著,側身想心事。
片刻后,終是忍不住低聲道:“今晚明修不在。”
這話說得突兀,但語氣之中卻是甚少流露的低落,在醉酒之后,愈覺心緒復雜。
魏鸞才剛籠向腦袋的睡意被這話驅散,她怔了怔,睜開眼睛,看到盛煜側身睡在床榻外側,酒后眸色極深,冷峻如削的臉上籠著陌生的神情。四目相對,她看著那雙眼睛,片刻后,低聲道:“夫君想他了?”
想念嗎?倒也不完全是。
盛煜自幼在外奔波,在升任玄鏡司統領調回京城之前,更是四海為家,時常幕天席地。早就習慣了分別,盛明修離開的這陣子,于他而言也不過是常事——事實上,除了思念魏鸞之外,他這些年已很少去想念誰。
他只是有些擔心,甚至不知為何,隱隱覺得愧疚。
在他踏入盛家之前,其實盛聞天夫妻感情和睦,婆媳母子皆處得融洽。然而因他這從天而降的外室子,游氏被京城的人指點議論,夫妻亦沒少起爭執。這些年里,盛聞天費了許多心思才安撫住妻子,盛煜縱與游氏感情淡薄,待盛明修卻視如親弟。
他是真的盼望盛明修安穩快活地過一生,避過所有的風波,不像他這樣負重前行。
今晚這種場合,頑劣驕縱的盛明修若在,定會熱鬧許多。
——畢竟,他們親兄弟倆也難得見面。
但盛明修卻遠在數百里之外。
起初得知盛明修留書離京的時候,盛煜只覺他是少年任性,全然不顧后果,為之生氣憤怒。今晚父子兄弟滿座,唯有最得寵愛的幼子缺席時,盛煜卻忽然想到,弟弟的離開會不會也有他的原因?
就像他年少氣盛時,曾短暫的叛逆過那樣,弟弟會不會是在跟他賭氣?
畢竟,盛明修與周驪音之間,橫亙著的是他。
若非他的緣故,兩人并無私怨。
盛煜能走到今日,靠的是行事果決,深謀遠慮,甚少有行差踏錯的時候。日子久了,難免有點自負強勢,甚少回頭反思己過。除了對藏在心尖已久的明艷美人之外,也就只有這個頑劣任性的弟弟,能令他偶生反省之心。
此刻酒意翻涌,盛煜眸光晦暗。
“月明千里,照在兩地,這邊闔家團聚,他孤身在外遠離親友,這是頭一回。”
“是啊,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家。”
也不知道,被帝后呵寵了十數年的周驪音,會不會想念皇宮。
那里雖有險惡殺伐、兇狠爭斗,卻有住著她的父母兄長,周驪音原就是天真活潑的性子,因至親相爭而離京靜心,這種團圓佳節,怕是更難熬吧?
魏鸞眸色稍黯,往盛煜懷里挪了挪。
她其實很想去看看周驪音。
但她不敢跟盛煜說。畢竟數百里的路途,需有人費心護送,盛煜原就因生母之死而對周驪音抱有偏見,若她為此而興師動眾,甚或惹出事端,只會令盛煜對周驪音煩厭更深。掌心是赤誠相待的閨中密友,手背是日漸親近的夫君,她不想讓兩人鬧得更僵。
更何況,盛煜將來會登臨帝位。
永穆帝能善待新安長公主,是因長公主母女無愧于他,是章太后行事跋扈。
盛煜卻是被章皇后惡毒殘害的那個。
周驪音雖在皇家,卻無太深的城府,更不曾培植羽翼,往后即便封了長公主,能否榮寵安穩,全在帝王心意。魏鸞立足未穩,沒能耐幫她,哪還能再添亂?
她的嘴唇翕動了下,終是沒開口。
盛煜也沉默著,酒后身體微燙,衣領半敞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頸間喉結偶爾輕滾,顯然是并未睡著。魏鸞藏了心事,手指不知何時搭到了他腰間,蹙眉思索時,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劃過腰腹間結實緊繃的溝壑。
指腹溫軟,那種觸感令盛煜身體微繃。
察覺異樣的那一瞬,魏鸞趕緊收回手指。
“睡吧。”她翻了個身,心頭微亂。
盛煜卻從背后抱住了她,俯首時,酒后醇啞的聲音響在耳畔,“你擔心長寧公主嗎?”
很低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的生疏冷硬。
魏鸞默了片刻,輕輕點頭。
“那,隨我去趟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