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未料魏家闔府皆在,心中微詫,神情卻仍沉穩如水,進廳后朝魏老夫人、魏嶠夫婦和魏峻夫婦行禮過,目光往魏鸞臉上駐留片刻,而后狀若不經意地瞟向對面的魏清瀾——自幼練就的敏銳使然,進廳沒多久,他便察覺這位姑娘在盯他。
與長輩們的含笑打量不同,此女的目光過于直白。
在他瞥過去的那瞬,卻驚覺似的低頭。
——應是意識到這樣盯人十分不妥。
盛煜微不可察地皺眉,目光重落回魏鸞身上,語氣熟稔而親近,“諸位長輩都已見過,不知這位是?”他說著,往魏鸞身旁踱步過去,唇角噙著溫和的笑意,跟那晚在北朱閣外冷臉質疑的態度判若兩人。
魏鸞心里輕哼了聲。
不過眾目睽睽,她還是得給盛煜留臉面的,才要起身招呼回答,卻見對面魏清瀾含笑抬頭道:“這位便是盛家妹夫吧?果真久聞不如一見,儀表不凡,氣度過人。我是鸞鸞的堂姐,先前回京時,也曾見過的。”
盛煜對她沒印象,只淡淡點頭致意。
魏鸞跟這位堂姐自幼齟齬,即便時至今日,關系也算不上太親近,倒沒想到魏清瀾和離歸來,還能對盛煜擺出這般熱情的態度。遂向盛煜道:“先前父親蒙難,夫君送他回府的那日,堂姐也在廳中。”
——當時魏清瀾婚事受挫,沮喪冷淡,跟盛煜連招呼都沒打,只管逗弄小侄子。
魏鸞還以為她不曾留意,誰知道倒是記得清楚。
說話之間,侍女已搬了圈椅過來,擺在魏鸞身旁。
盛煜毫不客氣地貼著她坐下去。
手肘不經意間碰觸,身體相隔尺許,那雙眼深泓幽邃,瞧著魏鸞,似在揣摩她心緒。
魏鸞沒理他,往母親那邊挪了挪。
瞧著氣哼哼的。
盛煜難得見她耍小姑娘脾氣,雖心中忐忑,卻又覺得可愛有趣,故意懶散傾身,往她那邊靠過去。仗著身前有桌案遮掩,又趁魏鸞不備時握住她手,柔弱無骨的細指,握在手里軟綿綿的。
魏鸞微愕,瞪大了眼扭頭看他。
盛煜面上一本正經,因魏嶠同他說話,正認真傾聽,桌底下卻緊緊捏住魏鸞的手,不容她掙脫。在魏鸞終于放棄掙扎時,微挑唇角,投去和善的笑,換來魏鸞心里暗暗的白眼——眾位長輩跟前,如此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果真是臉皮夠厚的。
直至兩炷香的功夫后,魏嶠瞅著時機帶妻女動身,盛煜才算松開作惡的手。
滿座親友,無人察覺桌底下的暗潮,只覺盛煜做客岳家,態度雖和氣恭敬,卻碰都沒碰跟前的茶杯,果然不失慣常的冷淡做派。
唯有魏鸞深受其害,在心里罵了無數遍流氓。
不過這招確實有點用。
至少魏鸞被他近乎無賴地纏了半天,已不忍再擺出冷淡姿態。
……
盛煜此來敬國公府,找的由頭是岳父的生辰。
他先前就知道魏嶠的生辰,也想好了屆時陪魏鸞同去,結果那晚因盛明修的事爭執吵架,一時間給忘了。今日前來,他瞧著魏鸞的態度,便知她不欲父母擔心,沒說吵架的事,便也只字未提,只說前日瑣務忙碌,未能來賀生辰,甚是歉疚,今日特來補上。
這話真心實意,愧疚溢于言表。
魏嶠哪會介意這些細枝末節,只說公事為重,無需多想,收了盛煜買來的那副珍品硯臺,留他在府里用晚飯。
盛煜求之不得,欣然答應。
又說平日里難得空暇,未能常來探望,讓魏鸞來去時形單影只,是他做女婿的失禮。今日夫妻倆俱在,合該陪二老說話散心,賞玩秋日風光。一番話說得魏嶠意動,當即帶了女兒女婿,到后園里逛了一圈。
魏鸞就算恨得牙癢癢,卻也莫可奈何。
在盛煜屢屢問及園中典故時,不得不裝出夫妻和睦的姿態,解釋給他聽。
盛煜顯然是嘗到了扯虎皮做大旗的甜頭,等用罷晚飯,都還沒有動身的意思。
魏鸞忍無可忍,起身辭行。
盛煜見狀,忙跟在后面。
——原本還擔心魏鸞鬧脾氣后賴在娘家,不肯回曲園,卻未料一番示好糾纏,倒是她先坐不住了。雖說過后恐怕會有凄風冷雨,但能看到她動身回府,而不在魏嶠夫婦跟前露出端倪,盛煜稍稍松了口氣。
在嬌妻踩著矮凳登車時,盛煜亦伸臂過去,給她當扶手。
魏鸞瞧都沒瞧,鉆進車廂后,回身道:“春嬤嬤,你與我同乘。”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叫盛煜跨向馬車的腿僵住。
他原打算趁著夫妻同乘,說幾句軟話的。
魏鸞卻仿佛沒瞧見他的目光,只淡聲道:“春嬤嬤上了年紀,近來身子也不甚爽利。傍晚風涼,一路吹回去怕是會受寒,夫君既是騎馬來的,騎馬回去也無妨吧?”說著,抬眉覷向盛煜,唇角甚至勾出點意味深長的笑。
盛煜噎了一下,只好收回腿腳。
“無妨,別讓嬤嬤受寒。”
“多謝夫君體貼。”魏鸞笑意不減,瞧著盛煜那副吃癟的模樣,心里稍覺痛快,伸出手去,攙扶了春嬤嬤一把。
盛煜無法,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