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描淡寫的語氣,面上不露半點情緒,仿佛對此事早有預料。
魏夫人卻愣了許久。
自打喬氏懷孕后,章皇后每回見著她,都要念叨兩句那個女人狐媚惑主,將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魏夫人屢屢拿庶長子壓不住嫡子,帶著章氏血脈的孩子定能脫穎而出的說辭來勸說,卻未料,一夜之間,那個女人會香消玉殞,銷聲匿跡。
那日,整個東宮都被靡靡陰雨籠罩,安靜得可怕。
永穆帝稱病數日,不事朝務。
等魏夫人再見到他時,哪怕時隔數日,永穆帝的眼睛里依舊布著血絲,陰沉沉的眼神十分駭人。也是在那時,魏夫人得知永穆帝稱病期間,與章皇后數次大吵,險些拔劍相向;得知伺候喬氏的接生婆雖是永穆帝命親信找的,卻曾在月前受過章皇后的恩惠;得知那夜章太后曾親自駕臨東宮,威風狠厲。
那晚照料喬氏的侍女半數被處死,就連章皇后的陪嫁都被永穆帝親手斬殺。
這些消息被封在東宮高墻內,外人無從得知。
魏夫人卻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所謂喬氏難產而死,母子俱亡,恐怕是后宮的手筆。
喬氏懷孕的事原就少有人知,在那之后,整個皇宮上下都被封口,便連知情的章家和幾位親貴都得了授意,不許再提那女人半個字。永穆帝將章皇后晾了整整三年,最后卻仍得踏入她的寢居,有了太子周令淵。
那個陰沉雨夜的慘案就此淹沒,被心照不宣地“忘記”。
然而此刻,魏夫人向魏鸞說起當年情由時,心里仍跟鈍刀割肉似的,“當初我猜到這些內情,也曾向皇后求證,她并未否認。
我知道后宮爭寵比尋常人家慘烈百倍,卻沒想到她竟會真的公然下手,而皇上除了含恨晾著,并不能撼動太子妃分毫。那般情勢下,連給心愛的人報仇都做不到。”
魏鸞咬唇,想起運籌帷幄、威儀端凝的永穆帝,想起盛煜冷厲寡言的模樣。
心里像是被針刺著,隱隱作痛。
她嘆了口氣,低聲道:“那位喬氏當真可憐。”
“沒有母族當靠山,僅憑男人的寵愛,終究沒有自保之力。當初太子將對你的心意鬧得滿京城皆知,你唯有嫁入東宮這條路能走時,我也曾擔心,怕往后你會遭這些挫折。好在皇上另行賜婚,盛煜竟然也敢迎娶——這京城內外,恐怕也就只有他敢跟太子搶人。”
他當然敢跟太子搶了。
不止搶人,還敢當面毆打,挾持軟禁。
魏鸞先前還在奇怪盛煜為何行事如此囂張,又偏執于私仇,而今許多困惑迎刃而解。
章皇后非但害死喬氏,還抹去痕跡,近乎殺人誅心。盛煜原該有著尊榮平順的一生,卻不得不背著外室子的名聲,從最苦累的事情做起,一步步踏血而行——殺母之仇深藏心底,在這些年的磨礪中發酵,起分量絕非政敵之仇所能相比。
是以哪怕周驪音算得上他的妹妹,盛煜亦深藏芥蒂。
而至于挾持周令淵……
有永穆帝的授意,有迥異于旁人的身份,盛煜自是無所畏懼。
這些話,魏鸞當然不敢跟魏夫人說。
她只埋頭琢磨,片刻后才道:“所以帝后之間,其實有深仇大恨。”
“是啊,只是皇上藏得太深,旁人瞧不出來罷了。”
魏夫人撫著女兒的頭發,輕嘆道:“他如今對章家屢屢發難,是為朝堂長久之計,里頭恐怕也摻雜了私仇。若不是被你的外公舅舅們脅迫,當初那位喬氏,原本不該喪命。”
畢竟那是太子深愛的女人。
卻因外戚的強勢,不得已打落牙齒和血吞。
跳出棋局再審視往事,魏夫人只覺心驚。
……
曲園里,盛煜在整夜的心煩意亂后,白日仍去衙署。
公事繁忙,關乎重大,足夠令他冷靜。
如是過了兩夜,他終于在傍晚回府時抬步踏進了垂花門。
誰知到得北朱閣里,卻見樓閣空空,魏鸞并不在里面。
盛煜撲了個空,問過仆婦,才知魏鸞前日去了敬國公府,將春嬤嬤和染冬都帶去了,尚未歸來。他近來閑暇時,所思慮的盡是盛明修和周驪音的事,一時未想起岳父魏嶠的生辰,乍聞之下,還以為是魏鸞負氣去了娘家,不由愣住。
仆婦見狀,恭敬問道:“奴婢去請少夫人回來嗎?”
“不必。”盛煜淡聲說罷,轉身走了。
到得晚間,西府那邊傳來消息,是長兄盛明誠抽空回府,還帶了妻兒。他在京外為官,加之是衙署里的棟梁,每月頂多能抽空回來一趟。而盛煜時常在外奔波,能湊巧碰見長兄的次數少之又少,而今既撞見,自然要過去見見面。
闔府團聚用了晚飯,游氏好容易盼來兒子,忙將盛明誠一家三口帶回去,秉燭說話。
盛聞天倒不急著敘話,見盛煜孤身而來,神情郁郁不似往常,便以有事商談為由,帶著他去了書房。到得那邊,隨手掩上門扇,指個古樸細雕的圈椅讓盛煜坐著,自去倒了杯熱水,口中道:“魏氏呢,怎麼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