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怔了怔,旋即頷首道:“我聽祖母說了。”
“聽祖母說?”
這話問得奇怪,那雙深邃眼睛望過來時,也藏了幾分狐疑。
魏鸞滿心殷勤地迎過來,卻碰見這般近乎冷淡審視的態度,心中稍覺不悅,道:“三弟離京的次日我便去了朗州,回來才知此事。夫君怎會這樣問?”她抬眸,對上晦暗微冷的目光,猛然醒悟過來,“難道夫君以為,是我慫恿三弟離開京城?”
盛煜并未回答,只問道:“三弟追出去,不是聽了你的勸?”
魏鸞聞言噎住。
盛明修追出曲園,確實是聽了她的勸言,雖然她原意并非撮合,這事卻無可否認。她點了點頭,看得出盛煜的質問懷疑,心中愈發不快,聲音亦冷淡下來,“確實是我勸的。”說話之間,原本挽著盛煜的手臂悄然抽回。
不遠處游廊的昏慘燈光照過來,她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退。
盛煜的臉上卻籠了薄怒,“你答應過不撮合他們,怎又出爾反爾。”
“夫君以為是我勸三弟陪長寧出京城?”
盛煜神情冷凝,顯然是承認了。
這般態度著實如一盆涼水澆到魏鸞的頭上。
她雖年少,卻知言出必踐。
當初既答應了盛煜,便不曾再撮合分毫,哪怕就本心而言,魏鸞覺得自己的行徑頗為涼薄——表姐妹自□□情篤厚,周驪音當初為她的婚事費心,雖鬧了個誤會,本心卻是為她好,后來宮廷內外,更是屢屢維護于她。她身為閨中密友,原本不該置身事外,視而不見。
可為了盛煜,魏鸞明知周驪音為少女心事而飽受困惑,卻沒能盡密友之責。
只在著實看不過眼時,勸盛明修給個清楚的交代。
如此而已。
結果,換來的卻是盛煜的懷疑——當時府門口的情形,他自是從仆從口中查問得知。夫妻成婚已久,對方的性情行事,彼此都看在眼里,他卻仍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假定罪名,給了她冷臉。
顯得昨晚的溫柔、她的殷切頗為可笑。
魏鸞垂首輕撫衣袖,蔥白的指尖摩挲著凹凸的銀線繡紋,抬起頭時,神情凝如靜水,眼波亦清明而冷靜,“夫君既信不過我,或可問問三弟,當初究竟是我慫恿她陪長寧出京,還是他心甘情愿,明知父兄不允,亦做了這般選擇。”
天際的星子漸漸明亮,她的目光卻黯然下去。
“我知道夫君對長寧心存芥蒂,也從未奢望夫君能因我而有所改觀,對她的心性稍加了解。但恕我直言,三弟并非稚氣孩童,明知如此情勢下前路艱難,卻仍義無反顧地出了京城,可見他自有主意。那是他們選的路,旁人可曉以利害,甚至出言規勸,卻不該橫加阻撓。這件事上,夫君未免過于先入為主,狹隘蠻橫。”
成婚這麼久,她是頭回指責他。
從前的如履薄冰和謹慎收斂盡數消失,那雙眼睛望過來,沒有半點鋒芒,亦無半分躲閃。
盛煜活了二十來年,除了被永穆帝責備外,還是頭次被人當面數落。
那個人還是比他年幼十歲的魏鸞。
他愣了愣,便見她拂袖轉身。
“長寧的藏身之所,我回頭派人拿去南朱閣。三弟是否在那里,我也不知,夫君盡可查問——這于夫君而言是舉手之勞。只是長寧此次是避世靜心,還望夫君勿告他人,更不可為難她。”
說罷,抬步回院。
夜幕降臨,飯菜香氣遠遠飄來,廊下的燈籠暗紅奪目。
她的腳步不疾不徐,單薄的衣衫隨風輕揚,裙裾掠過甬道,如流云翻卷。
很快,她進了北朱閣,沒再回望一眼。
留下盛煜巋然站在原地,被數落得神情僵硬。
……
是夜,夫妻同在曲園,卻各自宿在南北朱閣。
盛煜翻來覆去,琢磨著魏鸞的態度言辭,隱隱覺得自己是誤會她了,幾回翻身而起,終是沒能抬步邁往內院。不止是因生平頭次被人頂撞冷落,慣于冷傲的男人拉不下臉立刻去求和,更因跨不過心里對章氏母女的那道砍。
生而為人,畢竟是有私心的。
哪怕被魏鸞直言戳破后,盛煜也稍稍意識到,他似將這私心變成了旁人身上的枷鎖。
北朱閣里的魏鸞倒是睡得不錯。
盛明修的事她問心無愧,因盛煜不問青紅皂白就懷疑她而生的那點怒氣,在用完香噴噴的美味晚飯后,也消弭了大半。她如常沐浴歇息,還點了支安神香助眠入睡——明日是父親的生辰,雖說魏嶠并未張揚操辦,她卻要回去道賀,可不能頂著烏青的眼圈叫家人擔憂。
翌日清晨,魏鸞薄妝華服,驅車去敬國公府。
原本她還打算帶盛煜同去,經了昨晚那場不愉快,徹底打消了念頭,只孤身前往。
魏嶠夫婦問起,也只說盛煜公事纏身,并無空暇。
因鎮國公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盛煜又是昨日才回京現身朝堂,魏嶠不疑有他,便未再提這神出鬼沒的女婿,只管留女兒在身邊,闔家高高興興地吃飯,關著門熱鬧。
到得夜深,魏鸞與母親燭下對弈,狀若不經意地提起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