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后頭一遭上朝,他半點都沒怠慢,早早起身裝束過,騎馬出府。消失許久的玄鏡司統領忽而現身,京城里的情勢已有極大的變化,官員們縱不知內情,也猜得到鎮國公入獄之事跟盛煜有關,看他時不免添幾分敬懼。
——畢竟,這男人心狠手辣之名傳遍,能將章家兩位國公爺拉下來,著實旁人難及。
盛煜則冷肅如常,比平常更添幾分凌厲。
待得朝會結束,先去衙署將這兩月來的事過問一遍,后晌又奉召入宮。
結果在麟德殿前,碰見了千牛衛副統領。
盛煜記性好,將盛聞天當差的日子記得清清楚楚,亦知父親盡忠職守,風雨無阻。難得見盛聞天告假,心中不免詫異,等出了宮回府,便先奔西府去。到得那邊,父子倆閉門說話,盛聞天并未隱瞞游氏的事,過后,又談及家中境況。
也是在此時,盛煜才知道,他離京的這段時日里盛明修竟留書出京,獨自游歷去了。
這消息著實讓他感到意外。
據他所知,盛明修前陣子死纏著時虛白,要去學畫,為此費了不少心思。如今時虛白仍在京城,不知哪天就會離京,盛明修放著時大畫師不去請教,竟舍得拋下那人去京城外游歷?且據他所知,在周令淵回京之前,長寧公主周驪音已離京遠遁,免了許多麻煩。
這兩件事過于巧合,盛煜遂問盛明修離京的日子。
——竟是與周驪音前后腳走的!
盛煜愈驚,暫未跟盛聞天多說,回到曲園后,卻在門房處逗留,詢問盛明修的事。
據門房稟報,盛明修最后一次來曲園是在月余之前。
那日恰逢長寧公主造訪少夫人,公主的車駕前腳停穩,盛明修后腳就進來了。待公主起駕離開,盛明修跟少夫人說了幾句話,便匆忙追了出去,過后再未露面。
盛煜聽聞,面色微變。
原本輕快而期待的腳步,在踏向北朱閣時,亦變得沉緩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老盛:心情復雜.gif
☆、身世
天色已頗晚了, 迷蒙的暮色里, 春嬤嬤正帶人挨個點亮廊下懸著的燈籠。魏鸞將抱廈里的事安頓好,便踱步出了北朱閣,等盛煜歸來。遠處的游廊上有人影浮現,熟悉的魁偉身姿,步伐卻不似尋常健步如飛。
他走得很慢,似在思索斟酌。
魏鸞微覺詫異, 接過染冬挑著的竹編燈籠, 迎接過去。
離得有十余步的距離時, 借著昏暗的天光,魏鸞終于看清了盛煜的臉——冠帽下輪廓冷硬, 眉目峻整, 神情卻有點陰沉。他身上仍是玄鏡司的那身威冷官服, 腰間蹀躞整肅,行動間如載華岳,跟去歲來北朱閣時的姿態相似。
但如今夫妻的關系已迥異于往常,今早盛煜離開時神采飛揚,還曾含笑叮囑她等他回府。
此刻他露出這副表情,著實讓魏鸞意外。
她不由放緩腳步, 在走近時,溫聲道:“夫君回來得剛好,抱廈里晚飯快擺好了,進去便能用飯。”關懷的言辭說罷,見盛煜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眼神卻不太對勁,心里莫名騰起不妙的預感,挽住他手臂續道:“這是……外面出事了?”
語氣溫軟,明眸里暗藏擔憂。
盛煜的手臂有點僵,低頭望向她,正對上那雙清澈瀲滟的眸子。
單薄的海棠紅衣衫嬌艷綺麗,勾勒出窈窕裊娜的身段,她柔嫩的唇瓣翹起盈盈淺笑,淡淡脂粉裝點下,眼角眉梢風姿綽約,亦溫柔婉媚。無端讓他想起昨夜床榻之間,她香汗淋漓,柔若無骨,趴在他胸膛媚眼如波的模樣。
原本想好的責備言辭,忽然就說不出來了。
盛煜頓住腳步,喉結滾了滾。
上回在霜云山房瞧見周驪音跟盛明修的親密舉動時,盛煜幾乎沒多考慮,便拋下客人叫走弟弟,晚間去找魏鸞時也理直氣壯。方才聽見門房的稟報,得知盛明修在與魏鸞說話后竟然追著周驪音走了,怒氣升騰而起,腦海里最先冒出的念頭,便是怨怪魏鸞不該撮合。
畢竟這件事,他曾三令五申。
魏鸞明知他對周驪音的芥蒂,明知他將來會將刀鋒指向章皇后姑侄,為何偏要摻和一腳,將這潭水攪得渾濁?如此放任撮合的舉動,不止是無視他的態度,更顯得任性而不顧后果——那兩人注定難以周全,牽扯不清藕斷絲連,無異于飲鴆止渴,對誰都沒益處。
就算她才十六,未脫少女心性,也不該如此輕率。
這讓盛煜很是氣惱。
在踏過藤蔓掩映的垂花門時,盛煜甚至在想,今晚見到她,定要說幾句重話重申態度,好叫她知道輕重,牢牢記住,往后再也不恃寵而驕,任性胡鬧。就連告誡的說辭,他都想好了。
然而此刻,瞧著近在咫尺的嬌麗眉眼,那番嚴厲的告誡終究難以吐出。
溫柔的風拂過院墻,投林的夕鳥撲棱棱飛過。
盛煜身姿挺拔,清了清喉嚨。
“明修留書后獨自出京的事,你知道吧?”他低聲問,聲音不高,卻隱有不悅。那雙腳被釘在了原地似的,衣衫被吹得鼓蕩,卻沒有去抱廈邊吃邊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