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盛聞天待她溫柔體貼,仍無法撫平舊恨。
“當初你說是梅氏落難孤苦,你酒后一時任性,做成此事,我信了二十多年,卻原來那都是編的!明誠和明修兄弟倆也是你的親兒子,可這些年教導栽培,你對他們花了幾分心血,對盛煜又費了多少工夫?梅氏的事上,你屢屢阻撓隱瞞,怕我報復她的家人?你如此護著那對母子,置我和明修兄弟于何地?”
“盛聞天,我究竟是哪里對不住你,竟要遭如此對待?”
藏了多年的不滿質問出來,游氏眼里隱有淚意。
她不像長房的慕氏那般長袖善舞,圓滑妥帖,性子頗為直白要強,喜怒都寫在臉上。當初雖為外室子的事憤怒嫌棄,對盛煜時常擺著冷臉,卻未真的苛待,更沒陽奉陰違地在衣食教養上使絆子,只揪著梅氏不放,耿耿于懷。
如今年過半百,傷心之下眼圈泛紅,似強忍情緒。
盛聞天滿腔的怒氣被澆滅了大半。
他知道這件事有愧游氏。
但他也是也有苦難言。
游氏性子拗,等閑的勸說無異于耳旁風,盛聞天又拿不出能令她徹底相信的說辭。若以事關重大的說辭來壓她,以盛煜如今的身份低微,倘若被游氏不慎道出,怕會遺禍無窮。想來想去,只能虎著臉道:“確實是我對不住你,但陳年舊事,翻查無益。權當是我負心薄情,但此事決不許再查。”
“腿腳長在我身上……“
“你做不到親力親為,這件事誰幫你查,我便發賣誰。就算是我身邊的人也不例外。”盛聞天打斷她,徑直道:“若你還執迷不悟,便暫且到老家深山里,修身養性吧。”
最后這句話,無異于威脅。
游氏面色驟變,瞧著盛聞天的滿面決絕,愕然無言。
不遠處魏鸞聽到這番話,只覺心驚肉跳。
……
回曲園的路上,魏鸞滿腦子都是方才夫妻倆吵架的言辭。
有些事情當局者迷,旁觀者卻看得清楚。
盛聞天雖是悍勇武將,性情卻不粗魯。
魏鸞給他當了一年兒媳,也只見他對頑劣的盛明修動過手,并非蠻橫之人。而于游氏,身為丈夫的盛聞天也甚是耐心,幾回闔家團聚時,言行舉止見瞧得出來。方才口稱愧疚,應非虛言。
這樣的男人,能說出將妻子送回老家那樣的威脅,可見對此事極為重視。
魏鸞不由想起了先前的種種疑惑。
盛煜年紀輕輕便居于高位,深得永穆帝信重,這事本就透著古怪。先前盛煜在北苑毆打太子,后來又在朗州挾持東宮,這般無所顧忌,自是仗著永穆帝的信重——細品起來,這已超乎尋常君臣的信任。
更何況,盛煜前世還繼位當了皇帝。
若那位梅氏的身份果真有古怪,若盛聞天當初并未真的私養外室……
有個大膽的猜測再度浮入魏鸞的腦海,且她并不覺得荒唐。
魏鸞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心神不定地回到北朱閣里,盛煜果然不在。
春嬤嬤將那封并未具名的信送上來,魏鸞拆開蠟封,里面的紙箋上果然是周驪音的筆跡。筆端紙上,她并未寫得太詳細,只說出京城后周遭清凈,認真翻讀從前覺得枯燥無味的史書,想著如今的處境,竟有頗多感觸。她打算多留一陣,徹底想清楚了,再回京城。
信的末尾,周驪音說她此次出京,雖遠離至親,身邊卻有人陪伴,并不覺得孤獨。這件事上,極感激魏鸞的提點。
最后這句話,似有所指。
魏鸞細看了兩遍,確信沒看錯后,心里微微一跳。
看來當日章皇后在含涼殿里提的揣測并非瞎猜,盛明修留書出京,打的是游歷的名號,恐怕當真是陪著小公主走了。否則,周驪音也不至于因“有人陪伴”這件事而感謝她。
只不知他倆往后究竟會走到怎樣的地步。
若她的猜測屬實,盛煜的生母定是遭遇極慘。就像當初章念桐能輕而易舉地將她挪出皇宮,囚禁在地牢一般,章皇后在東宮時,必定比之更為張揚。其中,未必沒有刻骨的仇恨。若公事之外還摻雜了私仇,盛煜對周驪音的芥蒂也就說得通了。
許多事雜亂地涌入腦海,有條線漸漸明晰。
魏鸞卻不太敢相信。
窗畔竹枝婆娑,日色漸傾,晚風漸漸添了涼意,魏鸞慢慢舀著碗里的酥乳,獨自出神。
直至染冬捧著晚飯單子進來,魏鸞的思緒才被打斷。
“廚房里有新送來的羊肉,這時節已很肥嫩了,春嬤嬤說,晚飯做一道炙羊肉來吃,少夫人覺得如何?”她說著話,行至跟前,將寫了菜色的單子鋪到案上,任憑挑選。目光瞥見送進來已有許久,卻只吃去少半的那碗酥乳,又微詫道:“少夫人在想事情?”
“沒什麼。”魏鸞答得心不在焉。
染冬沒再多說,待魏鸞選好了菜色,自去廚房分派。
魏鸞則起身理了理衣裳,將雜亂思緒盡數收起,先去安排晚飯的事。
到得暮色四合,盛煜果然大步踏入北朱閣。
……
雖說永穆帝體諒盛煜奔波辛苦,許他在府里安心歇息幾日,盛煜卻半點都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