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回章太后裝病,脅迫永穆帝退讓,周驪音并未幫章家女眷說話后,章皇后便存了不滿。如今永穆帝步步緊逼,章家進退維谷,章皇后瞧著兩頭跑的女兒,心中愈發不快,屢屢責備她沒良心,絲毫不知道為母親和親兄長解圍。
她爭辯了兩回,換來的只是更重的責備。
母女倆數次爭吵,周驪音愈來愈失望。
私藏軍械是謀逆之罪,這事幾乎婦孺皆知,歷朝歷代,哪怕皇家子嗣沾上這種事,都難逃罪責,章家不過是個外戚,豈能縱容?若太子為了穩住儲位,放任章家跋扈,連這等罪責都要維護開脫,非但令律法威嚴蕩然無存,便是日后能登基,也會被章氏掣肘。
但這種話章皇后聽不進去。
母女倆是血脈至親,但性情行事卻迥然不同——章皇后雖是母儀天下的中宮,卻是章太后手把手教的,加之跟淑妃綿里藏針地威脅了這些年,凡事先考量東宮與章氏牢牢捆綁的利益;周驪音則是皇室公主,由名儒與永穆帝親自教導,雖不涉朝堂之事,卻知國事之重。
母女倆所想的天壤地別,自然說不到一處。
周驪音沒法說服母后,反被連連責備。
至親反目,夾在其中左右為難,其中煎熬可想而知。這兩日里,章皇后甚至打起了拿她婚事做文章的主意,周驪音滿腔苦悶無可排解,加之明日是魏鸞的生辰,便來曲園造訪。
——反正盛煜近來似乎不在京城。
……
花廳里茶香裊裊,瓜果甘甜。
侍女仆婦皆已被屏退,只剩小姐妹倆掩門說話。
關乎章家的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從最初的興國公案到如今的軍械案,其中癥結關竅,魏鸞頗為清楚。周驪音也沒太瞞她,吐了半天苦水,幾乎絞破錦帕。
末了,才低聲道:“從前你出言提醒時,我還沒太放在心上。如今真碰上這些事,才明白這有多難。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后跟皇兄自然是至親,父皇又何嘗不是?這事原就錯在章家,母后如此執迷不悟,當真是……”
她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尋常驕傲活潑、嬌憨任性的小公主,這會兒整張臉都是挎著的,絞著錦帕的指節微微泛白,顯然心中矛盾難過之極。
不過她畢竟不是軟弱之人。
連日來在宮中的雞飛狗跳令她滿腔憋悶,此刻朝密友說出來,心里稍稍舒坦了些,低聲道:“人說家丑不可外揚,這些話也就只能跟你說說。鸞鸞——”她捏住魏鸞的手,神情懇切,“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母后總說我沒良心,白眼狼,你身在局外,覺得我這樣做可有錯處?”
“白眼狼?”魏鸞低喃,不由哂笑。
當初她與章皇后割裂時,那位也曾這樣看她。
如今將這罪名也安到了親生女兒身上,難道在章皇后看來,這些年母女深情,只是為了養出個朝政上的幫手?
魏鸞斟了香茶,遞到周驪音跟前。
“是否有錯,我說了也未必算數。不過長寧,這件事于公該如何處置,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皇后指責你,全是為私情。你且想想,倘若敬國公府碰上這樣的事,我父親膝下有爵位要承襲,母親呢,為了讓哥哥穩操勝券,不斷讓舅舅插手內務逼迫父親,還逼著我徇私枉法包庇罪行。
你說,我當如何?”
“爵位給誰,原該姨父定奪。姨父并非昏聵之人,表哥若有真本事,自然能得青睞。否則,若本身沒那能耐,靠歪門邪道得來爵位,長遠了看,于敬國公府未必有益處。”
周驪音說至此處,也似恍然大悟。
從前許多模糊的念頭也在此刻清晰起來——
她不止是皇后之女,更是皇室公主。昔日國家動蕩、強敵環伺時,曾有公主遠嫁和親,韶華之齡便孤身前往塞外苦寒之地,舍了溫山軟水的安逸之樂,為朝廷謀得友鄰,功勞不遜朝堂重臣。她縱然沒這般本事,至少也當以家國為重,而非為私情包庇朝堂蛀蠹。
原本搖擺的心思在這一瞬忽而堅定。
章皇后失望責備的目光淡去,浮入腦海的是永穆帝鬢邊花白的頭發。
周驪音站起身,長長吐了口氣。
在頭頂籠罩了數日的陰霾終于散去,她挽住魏鸞的手,終于露出點笑容,“明日是你的生辰,我得去找父皇商量件事,沒法來賀你生辰,今日過來不止是訴苦,還有東西給你。走,瞧瞧去。”說著,拉魏鸞便往外走。
魏鸞跟著笑了,隨她往外走。
……
周驪音離開曲園時,已是傍晚。
魏鸞因盛煜臨行前的叮囑,這些日不曾出門,本就覺得憋悶,得好友半日陪伴,倒爽快了許多。表姐妹倆將曲園北邊的風光賞玩一遍,又吩咐廚房做了滿桌合口味的菜肴,喝著甜甜的果酒大快朵頤,各自歡喜。
將她送到府門口后,魏鸞回到北朱閣,迫不及待地拆開盛煜的家書。
信上內容很簡單,先報平安,又叮囑她在京城留心,末尾說,他有件要緊的物事落在了南朱閣,讓魏鸞明日找那邊的徐嬤嬤取,代他送給應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