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件事她都記得很清楚。
嫁進曲園這麼久,她也一直知道,盛煜曾有過心上人,不知為何深藏心底,未曾表露。娶她是迫于皇命的無奈之余,成婚之初將態度擺得涇渭分明,是后來相處得久了,才漸漸生出情意,亦令她漸漸動心。
魏鸞無從扭轉過去的經歷,便竭力寬懷,為此刻的感情而歡喜。
但昨夜,盛煜卻說了那樣兩句話。
他是說給誰聽的?
酒后智昏,那樣炙熱而令人情迷意亂的親吻里,或許他都沒能分清,懷里抱的究竟是曾經的心上人,還是如今的枕邊人。
魏鸞可以容忍他過去的經歷,卻絕不愿做旁人的影子。
是以想清楚要害后,心緒便格外低落。
她在涼臺上坐了整個后晌,直到暮色四合,抱廈里飄出的飯菜香氣誘得人腹中咕咕直叫,才動身去用飯。盛煜沒回來,想必是公事繁忙,魏鸞便先用飯,而后等他回來——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實在糟糕,她不愿糊里糊涂地往前沖,總得問個清楚。
可是連著兩三日,盛煜都沒有回來。
……
盛煜這兩日都在查章家私藏軍械的事。
翁婿把酒夜話的那晚,魏嶠說了許多可供深查的線索,而薛昭被玄鏡司逮到后,經不住酷烈嚴刑的手段,將章家近來運送軍械的事吐了個七八成——據他供認,鎮國公仗著天高皇帝遠,在庭州養了支忠于章家的死士和私軍,因怕朝廷察覺,軍械皆是私造。
要養活這些人,花費自然不少。
薛昭不知鎮國公是如何撈銀錢的,只知道那位會借互市的由頭,暗里賣些軍械到外面去。
這些事,薛昭常會參與跑腿,因此頗受信任。為避人耳目,運送的軍械藏得極為隱蔽,此次薛昭如法炮制,將大批軍械運往京城,亦無人察覺。
至于為何運送,薛昭并不知內情。
但盛煜是很清楚的。
永穆帝雖被章家挾制,卻也是很有魄力的明君,京畿防守與宮廷禁衛雖被章太后弄得魚龍混雜,卻仍是皇帝握著的。
章家想成事,除了安插人手,也須外援相助。
京城各處的城門查得嚴,雖允許時虛白這種仗劍游俠的人出入,但若有太多陌生的面孔攜兵器入城,定會引人警覺。
是以人手單獨安排,軍械由薛昭運送。
暫時存放在城外別苑庫房里的那點只是十中之一,在此之前,薛昭已運了不少入城。
盛煜聽得這些,只覺心驚肉跳。
先前玄鏡司傾盡全力,盯著章家的人手,拔除章家的臂膀,費了不知多少力氣。誰知章績四處游走之外,暗地里竟還有這些布置,若非魏鸞和魏嶠告訴他,從玄鏡司到巡城的兵馬司、城門的監門衛,竟都被幾個私縱車輛的城門小吏瞞著,對此毫無察覺。
也難怪章家如此狂妄。
仗著百年基業、后宮助力和邊塞重地的軍權,大肆斂財貪賄,以私鑄錢和藥金魚目混珠,養著幾乎不遜于玄鏡司的死士,除了朝廷的十數萬大軍,還有大量的私兵。
放眼天下,除了皇位上坐著的永穆帝,誰還有這等實力?便是地位尊崇、軍權在握的鄭王,亦不及章家兄弟煊赫。
這等勢力,自會生出玩弄朝政、篡權竊國的野心。
累累惡行肆無忌憚,便是經歷過朝堂更迭的相爺時從道,都為之震驚。
隨后,兩人聯手挨個去查。
因薛昭失蹤后,章家必定會警覺,為免夜長夢多,盛煜幾乎不眠不休。連著奔波忙碌了三個日夜,軍械的事才算交代到了永穆帝跟前。盛煜從麟德殿里出來時,健步如飛的身姿雖仍端穩威冷,眼底卻有濃濃的青色。
他迫切地想回去歇息。
回去看看畫閣朱樓里等他的那個女人。
他翻身上馬,徑直往曲園走。
誰知經過一處街市拐角,竟瞧見了幾道極為熟悉的身影——那是家賣筆墨紙箋的店鋪,掌柜的眼光極好,里頭的東西雖比別處貴很多,卻都物有所值。此刻暮色四合,店面陸續打烊,往來的書生青衫里,有三人并肩而出。
打頭的是時虛白,廣袖飄動,仙風道骨。
他的身后是盛明修,尋常頑劣張揚,在盛聞天跟前犟嘴討打如家常便飯,此刻卻老老實實地跟在時虛白后面,跟屁蟲似的,一臉乖覺。
而他的旁邊,竟是微服出行的周驪音。
盛煜不由皺眉,催馬往那邊趕過去。
……
盛明修今日是來陪周驪音買紙的。
自從上回得了時虛白答應指點他作畫后,盛明修每日讀書得空時,便往時虛白跟前跑。他在盛聞天和盛煜的熏陶下長大,行事機靈亦有分寸,該保密的事絕不泄露,是以時虛白也信任他,愿將行蹤告知。
周驪音見狀,便也三天兩頭地去湊熱鬧。
于是兩人便不可避免地碰面。
盛明修記著父親的叮囑,又舍不得受時畫師指點的機會,每回去找時虛白時,心里都極為矛盾。
為打消小公主的念頭,也極力擺出冷淡的姿態,就這麼不遠不近地拖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