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神色沉穆,雙眉緊鎖,精神頭還算不錯。
隨后出來的魏夫人就凄慘得多。
短短兩日間,她比先前消瘦了太多,隔那麼遠都能瞧得出憔悴。
被魏嶠扶著下車時,身子晃了晃,腳下虛浮無力。她原就性情溫柔,未經世事磋磨,先前得知章皇后的歹毒居心時,她雖心痛,人前卻還能撐著,只偷偷背身流淚。此刻卻精神恍惚,當著眾多侍從武師,走得跌跌撞撞,魂不守舍。
魏鸞遠遠瞧著,只覺鼻頭泛酸。
若當初章皇后的歹毒居心是鋒銳的匕首,狠狠扎在魏夫人的心上,如今外祖母的這場“病”,便是剔骨的尖刀,一寸寸地將血肉剮得模糊淋漓。那是血脈牽系的親生母親,這麼些年母慈女孝,感情至深。
然而今時今日,仍為了章氏之利益,以探病之名,行軟禁之實。
絲毫不顧母女間的感情。
易地而處,若魏夫人做出這樣的事,魏鸞又豈能承受?魏夫人明知章皇后之歹毒,得知噩耗后仍片刻不耽誤的趕過去探望,為的是血肉至親的感情,不敢猜疑耽擱。結果卻換來這樣的對待,其中傷心可想而知。
原來這就是章皇后所謂的“打斷骨頭連著筋”。
不過是欺負母親重情,不像章氏刻薄寡義。多年和睦親密,一朝利益相爭,面皮撕破后,拼的不止是誰強硬,還要看誰更無情心狠。
魏鸞輕輕抬手,拭去眼角的濕潤。
那邊魏嶠似有所感應,扶著魏夫人上車后,往這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瞧過來。
魏鸞忙落下側簾。
待敬國公府的車馬啟程,她的馬車便被趕入別苑。
……
對于章家的這座別苑,魏鸞并不陌生。
鎮國公是她的堂舅,跟定國公府更是打虎的親兄弟,每嘗聚會游宴,兩府多是一起的。且先帝親封八位國公,魏章聯姻后,往來便愈發密切。魏鸞往年踏青避暑,曾與母親來這做客過幾回,雖不算熟門熟路,大抵記得方位。
而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供外祖母養病的正屋屋脊已然不遠,魏鸞被章家的侍從引路圍隨,心里多少是緊張的。
畢竟,她今年才十六歲。
比起章家那些久經風浪的老狐貍,實在嫩得很。
但再緊張,還是得從容應對。
仆婦掀起錦繡軟簾,一股淡淡的藥味撲入鼻中,魏鸞腳步微頓,在門外深吸了口夏日郊外清冽的氣息,而后抬步邁入。繞過那座白玉打磨的精致屏風,里面羅衣珠翠環繞,不出所料的,外祖母跟前坐著鎮國公夫人竇氏,定國公府的喬氏妯娌卻不在場。
魏鸞行禮拜見,先問外祖母病情。
章太夫人倒是醒著的,見是她來探望問安,便牽住她手輕輕握著,說許久沒見,小姑娘出落得愈發.漂亮,又說病情時好時壞,不過是熬著云云。
魏鸞初聞病訊時的那點擔心,也在這虛假的寒暄中消磨殆盡。
過后挪開目光,便見竇氏亦抬起眼皮看她。
“嬸母向來身子骨弱,這也是剛喝完藥才能撐著說幾句話,還是得睡會兒靜養。鸞鸞既瞧過了,先到偏房坐坐,等晚點嬸母醒了再來。”說著話,囑咐仆婦照顧好太夫人,而后緩緩起身出門。
魏鸞亦跟她出去。
到得偏房,竇氏屏退侍從,那雙眼睛黑沉沉的望向魏鸞,“先前皇后娘娘說你聰慧,我還不信,如今看來,自打嫁進曲園,果真是靈透了,也很有孝心。
魏鸞——好歹也是公府出門,就這麼寒磣,沒帶個隨從?”
“夫人會讓染冬照顧我?”魏鸞抬眉。
撕破臉后,連聲舅母都不愿再叫。
竇氏聞言哂笑,盯著魏鸞的目光也添了寒意,“念桐被廢掉太子妃的位子,圣旨雖未明言,卻也被栽了個云頂寺行刺的罪名。我后來查過,你身邊不止染冬,還有曲園的護衛。盛煜手下的人都不是廢物,豈會容你孤身前來。”
魏鸞款款坐入椅中,“家父家母也帶了侍從,夫人還不是說扣押就扣押。我便帶了人,難道還指望從這別苑殺出去?總歸是我為私情自投羅網,不該連累旁人,倒不如將他們留在曲園,還能幫我照料外子。”
“盛煜若需照料,我也不必費這份事了!”
竇氏冷聲說罷,起身入內,將早就備好的紙筆丟過來。
魏鸞沒碰,只靜靜瞧她。
竇氏羅衣貴重,發間金釵熠熠生輝,那張臉卻是冰寒的,微微俯身道:“念桐的賬以后再跟你算,今晚你就待在這里給盛煜寫信。這信怎麼寫,不用我教吧?”
“寫了也沒用。外子不會因私廢公。”
“你寫就是!否則——”竇氏瞥了眼窗外,道:“我府上多的是宮里出來的嬤嬤。”
這些嬤嬤中,不乏精通刑罰之人,過手的罪眷數不勝數,只消主子吩咐,便是宮里的妃嬪、獲罪的誥命都能下手,更別說魏鸞這種小姑娘。章家仗著太后和皇后照拂,行事向來跋扈肆意,這時節連抗旨犯上的事都能隨意做出來,真想審她,輕而易舉。
魏鸞久在宮廷,清楚她們的厲害。
若真叫嬤嬤沾了身,怕是能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