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峻和虞淵沒那膽氣,也沒能耐布置這樣周全隱秘的刺殺,還不露半點端倪,否則玄鏡司統領的位置輪不到年紀輕輕的盛煜。
除非……背后是盛煜在指揮!
也只有盛煜那種不知天高地厚,仗著圣眷優渥肆意妄為的人,才敢對這麼多武官出手!
這念頭冒出來時,章績驚出了滿身的冷汗。
不止為昨夜的襲殺,更為背后深藏的東西——
若盛煜果真早已痊愈,昨晚的事情便是蓄謀已久的。這半月間風平浪靜,他能緊鑼密鼓的布置而甚少受到阻礙,并非永穆帝無能無力,而是玄鏡司故意設伏,誘他入彀。而如今,章家在京城的布置雖未被一網打盡,卻是氣數大傷!
盛煜此人,當真是又陰險又命硬!
章績對著案上那柄飲血無數的寶劍,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半晌,他抓起劍,去找往鎮國公夫人。
……
初夏天晴的曲園,云翳遠淡。
魏鸞坐在北朱閣的涼臺上,覺得她快悶得發霉了。
長這麼大,她在京城過得向來肆意張揚,即便沒有皇宮恩寵給與的榮光,仗著敬國公府的門楣,也能隨心所欲。往年里,從春花初綻到冬雪皚皚,四季景致流轉,她養尊處優無事可做,閑時總能找到樂子。
淺春踏青,濃夏避暑,深秋游山,凜冬賞梅,四時游玩不斷。
更別說還能到郊外騎馬射獵,擊球馳騁,跟著母親進香散心,呼朋喚友。便是在這座京城里,也有繁華熱鬧的街市、樂聲婉轉的教坊、色香俱全的種種美食,可供她每日不重樣地游走尋樂。
可自打去歲嫁進曲園,這些都斷送了。
起初是家中蒙難,魏鸞本就滿懷憂慮,加之彼時不知盛煜性情,行事處處謹慎,收斂著性子,不敢如從前般肆意。后來夫妻間雖熟悉起來,京城里卻暗潮云涌,譬如這陣子盛煜神出鬼沒不見蹤跡,魏鸞是萬萬不敢出門閑逛的。
免得碰見云頂寺那樣的事,不止身陷險境,還會給盛煜添亂。
每日悶在府里,除了讀書逗鳥、侍奉長輩,只能變著花樣折騰美食,聊以慰藉。
再悶下去,怕是能胖半圈。
而曲園景致雖好,也禁不住天天逛,那方粼粼湖波上,她都已乘船游過十幾圈了。這會兒靠在涼臺的美人榻上,魏鸞像個被禁足府里的小紈绔,只覺百無聊賴,更無心翻書練字,便只握著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
心神卻已游到天外,不知盛煜安然與否。
這般閑了兩日,卻忽然有道消息傳來,驚得魏鸞微微變色。
——說她的外祖母,定國公府的太夫人近來身體抱恙,雖挪到郊外靜養去了,身子卻是每況愈下。這兩日更是纏綿床榻,懶于飯食,太醫亦束手無策。老人家年歲漸高,怕時日無多,前天周驪音去探望時,還拉著手絮絮說了半天的話,很是想念晚輩們。
傳話的是定國公夫人身邊的仆婦,稟了病情后,屈膝為禮。
“夫人自出閣后,便甚少來府里做客,太夫人甚是想念,雖沒明說,其實祈盼一見。”
“是我疏忽了,出閣后瑣事繁忙,沒能去探望外祖母。如今外祖母臥病,著實令人擔心。”魏鸞心中歉然,雖記掛病情,卻也沒敢立時去探望,只將話鋒微轉,道:“只是家中長輩也身體欠安,外子又……還請舅母費心照顧,鸞鸞交代好這邊的事,便去陪伴外祖母。”
那仆婦溫言附和,因魏鸞命人取了幾樣珍貴的進補藥材請她帶回,推免不過,遂收了告辭。
魏鸞則回住處斟酌。
……
定國公府的太夫人是章皇后的親生母親,地位極為尊崇。因年輕時經歷戰事不慎受過傷,這些年雖有皇后和章家流水般的補品供著,身子卻一向不大好。魏鸞尚未與章皇后翻臉時,常與周驪音一道去看望外祖母。
如今聽聞她重病,自是擔心。
可私情一旦與朝堂摻雜,就會立時變得復雜。
私心里,魏鸞是極擔心外祖母的,因從前祖孫間時時往來,交情不淺,在魏鸞印象里,外祖母一向是和藹的,跟心腸歹毒的章皇后稍有不同。但論及公事,盛煜正與章家殊死搏斗,這節骨眼上京城處處危機,曲園更是特殊,魏鸞并不敢貿然行事。
且往遠了想,章家一旦獲罪傾塌,舅舅是罪有應得,外祖母也定會受牽連。她所關心的并未行惡的章家人都會受牽連,屆時別說是她,便是周驪音都恐怕有心無力,難以庇護。
這種感覺實在糟糕。
但再怎麼難受,此刻也不能感情用事,畢竟盛煜所做的事關乎大局。
魏鸞斟酌了良久,先派染冬去公主府找周驪音,問問外祖母的病情。等到日色將暮,染冬便回來了,說周驪音前天曾去探望,章太夫人精神頭確實不及尋常健旺,但說話時中氣不虛,倒沒仆婦說得那般嚴重,有太醫調養,不至于急轉驟下。
且那宅邸是鎮國公府的,近處有溫泉,于老人家身體有益,無需過分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