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相愛相知的人,哪怕容顏不再,亦有篤厚深濃的感情,絕非旁人能比。
可惜她早已辭世,地下孤單。
彼時國庫還不算充盈,兵力亦未強盛,失地未復,邊塞不穩,還不能與章家撕破臉。他縱憤怒痛恨,與先帝商議后,也只能強忍痛恨,被那對姑侄的伎倆蒙混過去。今時今日,章家早已是秋后螞蚱,她們卻還想指鹿為馬,故技重施?
這章念桐于朝廷未有寸功,卻將章太后姑侄的惡毒心計學得齊全!
是該好好開個刀刃了!
永穆帝臉色沉得如有黑云壓城,再沒心思留宿溫存,將口供盡數收起,回了麟德殿。
翌日前晌,召中書令時從道入殿。
而后由德高望重的時從道親自握筆,草擬了份廢太子妃的詔書,只不過暫未加印,亦未送門下復審,而是由永穆帝親自收好,鄭重擱在暗盒。兩日后,趙峻一行自庭州歸來,鎮國公的兒子章績亦代父請罪,回了京城。
永穆帝并未斥責章績,只慰邊關勞苦。
而后留了趙峻單獨問話,并命玄鏡司緊盯章績。
待事情妥當了,便往壽安宮去。
……
壽安宮里,章太后這兩日過得甚是舒心。
珠冠厭勝之事,對她而言不過如同太液池上的漣漪,風過無痕。永穆帝與梁王在眾臣前丟臉,對皇家雖是壞事,于她而言卻不是全無益處——這天下早已穩固,皇家藏著糟心事被人非議,梁王名聲盡失,對太子和章家都有好處。
待章績回京后,愈發覺得踏實。
章績是鎮國公的嫡長子,與章念桐一母所出,在邊關歷練了這些年,行事之利落決斷不遜乃父。
沙場上出來的人,更有股舍生忘死誓不罷休的狠勁。有他在京城助力,撐著章家門庭,她行事也能方便許多。
等一切布置妥當,她只需狠了心腸先下手為強,將緊緊仰賴章家的太子推上帝位,屆時君弱臣強,母慈子孝,她仍可高枕無憂。
反正如今國運昌盛,天下在誰手里都一樣。
永穆帝已與章家離心,周令淵卻還懂事。
周氏為龍,章氏為虎,各不相侵則是兩贏之局。
章太后的算盤打得噼啪亂響。
見永穆帝忽然來請安,也是和顏悅色,命人沏了好茶奉上,緩聲道:“皇帝近來朝務繁忙,許久沒來壽安宮,今日難得有空,嘗嘗我宮里新做的酥餅吧。”說著,命宮人拿漆盤呈上,四樣酥餅做成時新花卉形狀,很是精致。
永穆帝沒碰酥餅,只冷冷瞥向宮人。
章太后微詫,“怎麼,沒胃口?”
“朕有話要同太后說。”永穆帝沉聲。
他的臉色不太好,因身居帝位姿態威冷,瞧不太出來。但語氣卻很明顯,罕見地用了朕自稱,亦未稱母后。說完后瞧向章太后,態度已不似從前的母子恭敬。
章太后心中納罕,屏退宮人。
待殿門闔上,她才想開口,卻見永穆帝抬手,自寬袖中倒出玉軸黃綾的圣旨擱在桌上。玉軸觸到檀木,發出聲輕響,章太后狐疑地看了眼兒子,亦沉默著取過圣旨,展開來瞧。這一瞧,章太后臉色驟變,將那圣旨重重拍在案上——
“你這是做什麼!”
她騰地起身,臉色和悅的笑意霎時凝住。
永穆帝眼皮都沒抬,“太后細看兩遍吧。”
“不必再看!”章太后面露怒意,冷聲道:“哀家不答應!”
“章念桐身為太子妃,行事不端,擅自插手朝政而居心歹毒,太后還是看看。”永穆帝將圣旨鋪開,見那位鋒利的目光死死盯著他,亦沉目對視,續道:“鏡臺寺刺殺案,庭州交出了主使,刺客也曾供認,是章念桐在京接應。”
“不可能!”章太后試圖打斷。
永穆帝的神情紋絲未動,“同日,魏鸞在云頂寺碰見章念桐,險些遇刺,刺客同樣出自庭州。這等未雨綢繆的手筆,朕縱然不說,太后想必也清楚,是從誰手里學的。”他的聲音漸漸森寒,手指無意識地撫向玉佩。
章太后跟著瞧過去,面色微變。
即使事隔多年,她依然記得那玉佩,是永穆帝跟心上人的定情之物,刻著那人的名字。
自那人死后,已消失多年。
誰知二十余年過去,那人埋在土里的骨頭恐怕都壞了,永穆帝卻仍保存著它?
舊事橫亙,母子倆心知肚明。
永穆帝屈指,敲了敲圣旨,“刺殺之事,朕瞧著太后和章家的面子,原本沒打算追究太深。可章念桐不思悔改,愈發肆意妄為,不久前太后的壽宴上,當著朝堂百官和宗親的面,給朕演了場好戲。這三件大案,人證口供朕都已查明。太后——”
他抬眼,逼視他的母親,“這種毒婦,如何配做太子妃?”
章太后臨案端坐,亦逼視他,“太子妃不可廢。”
“太子禁足思過,皆因章念桐而起,若仍留她在東宮,遲早會令太子萬劫不復。”永穆帝瞧著仍舊不肯退讓的章太后,索性將話挑明,“盛煜為朕辦事,章念桐刺殺他,便是將刀指著朕的脖子。太后,謀逆欺君之罪,你也要庇護?”
這話說得嚴重。
章太后眉心微跳,“你待如何?”
“章念桐德不配位,于朝廷更無半寸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