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望過去,就見盛煜倚靠在門框朝她招手,而后朝仆婦遞個出去關門的眼色。
仆婦恭敬退下,魏鸞走過去,被他牽入內間。
門窗緊掩,周遭寂靜。
盛煜牽住她手,神色是少有的肅然,“今日壽宴,章氏姑侄雖不是沖你,往后未必不會。宮里宮外,都得謹慎提防。這枚銅哨你收好——”他說著,自袖中倒出枚形如鴿首的銅哨,外加鴿卵大的青銅令牌,輕輕放在她掌心里,“遇險時吃這哨子,會有人來救。”
“令牌呢?”
“若被困宮中性命攸關,持此令牌,他們會為你辦任何事。”
盛煜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三個名字。
這三個人魏鸞全都認識,卻從不知盛煜與他們竟有瓜葛。
她滿心驚愕,未料盛煜會給她如此重要的東西,亦未料盛煜在宮里的埋伏竟藏得那樣深。心神震動之下,不由捏緊令牌,“性命攸關……今日這種算不算?”
“不算!”盛煜答得直截了當,一副久經風浪、運籌帷幄的姿態,“這種罪名,安上幾百遍都無妨,真把你扔進內廷司,也多的是辦法撈出來,無需冒進惹人察覺。性命攸關是說事出突然,毫無轉圜余地時,譬如章皇后發失心瘋,要在蓬萊殿殺你。”
“皇后失心瘋?”魏鸞失笑,覺得這不可能。
但她也明白了盛煜的意思。
這令牌是最后關頭保命用的,她這身份少不得要常被拘進宮里,若有朝一日情勢驟緊,宮里來一場刀兵相見硬碰硬的變故,她無力自保,這三人身在要職,卻能有辦法。而至于尋常爭執,看盛煜這態度,除了明晃晃的刺殺外,章氏姑侄的心機他并不畏懼。
她有盛煜罩著,也無需過分擔憂。
這樣看來,她還是經歷不足,太膽小謹慎,不及他處變不驚,穩如泰山。
魏鸞握著令牌,眼底浮起溫軟甜笑。
“有夫君撐腰,往后就不怕了。”
黛眉下雙眼彎彎,像是盛了春泉秋水,清澈含波。
盛煜忍不住俯身在她眉心親了親。
“今日虛驚一場,晚上我陪你睡,免得做噩夢。”他說得一本正經。
魏鸞有點懵,“可夫君的傷還沒好。”
“我又不是禽獸。”盛煜眼底靜如沉淵,擺著玄鏡司統領的身份坐姿巋然,卻被她這反應逗得唇角微勾,伸手捏她柔軟的臉蛋,拿教導般的口吻道:“才多大年紀,天天想這個。”
“……!”
魏鸞瞪大了眼睛,委屈地瞪他。
分明是他先前蓄意撩撥,予她種種隱晦暗示,才令她心存擔憂,怕他把持不住扯裂傷口。怎麼這會兒倒打一耙,說得好像她想法多不純似的?
……
盛煜果真說到做到。
當天晚上,沐浴后夫妻同榻,盛煜果真捧了卷兵書對燈翻看,并未如先前似的故意逗她。
魏鸞在香湯里泡得渾身舒泰,在北苑時的種種情緒消散殆盡,靜下心想了想今日的事。末了,仍不好篤定是章氏姑侄蓄意謀劃,栽贓給梁王夫婦,還是沈嘉言瞧著盛煜遭災勢弱,跟上回似的魯莽行事,趁機報仇。
琢磨著像是前者,后者卻未嘗不可能。
睡前閑談,遂跟盛煜說了疑惑。
盛煜身在事外,倒是篤定,“梁王承了淑妃的性子,行事謹慎,不會縱容沈嘉言在壽宴上做手腳。等著看,淑妃不會任人栽贓踩踏,沈廷翰也不會任由欺凌。”
而永穆帝既已對章家動手,更不會如從前縱容退讓。
章氏這是自投羅網。
鏡臺寺和云頂寺的賬還沒清,章氏卻如此肆無忌憚,看來明日他得寫封奏折送入宮中。
魏鸞自然沒他這般見識,只覺盛煜言之有理,遂安心睡覺。
半夜夢回,果然又滾到了盛煜懷里。
魏鸞怕觸到他傷口,極警醒地調整睡姿,朦朧睡意也就此清醒。
霜白月光自朱窗穿入,被重重紗簾隔得溫柔,極遠處隱隱有梆子聲傳來,耳畔卻是男人勻長的呼吸。她輕輕抬頭,目光落在他冷硬的臉龐,自英挺的眉骨、修長緊闔的眼,到高挺鼻梁、薄冷雙唇,月光下格外清雋。
這個懷抱,是她貪戀而依賴的。
尤其是南朱閣里的那枚令牌,更令她覺得心安。
魏鸞真的沒想到,盛煜竟會給她如此機密的東西,當時只覺驚喜,過后卻漸生愧疚。
他交代機密,自是出于信任愛護。
而她呢?
魏鸞當然很關心盛煜,會為他的安危擔憂難眠,為他的傷勢提心吊膽,盡心竭力地照顧。
在窺得他性情后,亦漸漸心動眷戀。
但興許是周令淵言行相悖的作為令她覺得男人所謂的喜歡不過如此,興許是對玄鏡司統領城府極深、冷厲狠辣的印象太深,抑或是潛意識中對將來入主宮廷的帝王有所忌憚,甚至仗著比他年幼十歲而恃寵生驕,她嫁給盛煜后,行事始終有所保留。
起初是不知對方底細,所以盡量謹慎周全。
后來步步靠近,也不敢輕易深信。
往往是盛煜流露出真心愛護,她才敢踏出半步,內心里卻仍害怕盛煜對她不過是喜歡,會如周令淵般,視感情不及朝政,關鍵時候另有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