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周驪音當即黛眉倒豎。
盛明修忙描補道:“時畫師的名聲,殿下想必是聽說過的,京城里畫仕女圖,論氣韻,論技法,論天賦,誰都不及他。我這點本事到了他跟前,實在是班門弄斧不值一提。殿下既認真想學,請時畫師指點才是正道。”
他說得神情認真,周驪音一噎。
“我跟他不熟……”她試著搪塞。
“那無妨,我送佛送到西,陪殿下去找他就是。”盛明修這回倒是爽快,如釋重負似的直起身道:“時畫師在京郊有處宅子,依山傍水很是清凈,我已打探清楚了,殿下若是得空,明日我陪殿下去訪他!”
話都說到這份上,周驪音騎虎難下,想著有事一起做畢竟是好的,便只悶聲道:“好。”
盛明修聞言,暗自松了口氣。
時虛白雖不涉朝政偶爾狷狂,畢竟是時相的孫子,想來不會將公主拒之門外。將周驪音交代給時虛白,他也能放心。
……
翌日清晨,盛明修果真騎馬陪周驪音出城。
時虛白在京郊有數處居所,最為人所知的是梅花塢,冬日里紅梅積雪,草堂茅舍,他穿一身鶴氅行走于風雪山坳,頗有隱逸之趣。不過這兩日訪客盈門,有些人尋不到他,便奔著梅花塢去“偶遇”,時虛白不勝煩擾,仗著身手不錯,趁夜飄然失蹤。
盛明修也是費了許多功夫,才探到他的新居處。
宅子藏在村落里,兩所宅院合并而成,不及貴家別苑富麗堂皇,勝在周遭清凈有煙火氣。流水人家相繞,農田桑陌縱橫,暮春時節繁花未凋,騎馬穿行其間,只覺天然山水如畫,遠勝人工雕琢。
離宅子不遠處,有戶人家正炒板栗,香味撲鼻。
周驪音策馬出城疾馳至此,本就有些餓了,聞著香味勒馬,眼巴巴瞧向旁邊的少年郎。見盛明修面露茫然,她摸了摸肚子,低聲道:“餓了。”因時虛白不喜被閑人攪擾,她今日并未帶隨從,只讓兩名侍衛遠遠跟著。
少女矜貴,隨身也沒帶零碎銀錢。
盛明修認命地翻身下馬,厚著臉皮敲開那戶人家的門,將剛出鍋新鮮熱乎的炒栗子買了三份,拿油紙袋裝著,回來后丟給周驪音一袋。看她貪嘴剝皮時燙得直甩手,無奈幫她剝兩枚遞過去,樂得周驪音眉開眼笑。
遂邊吃邊走,兩匹馬慢騰騰地晃悠。
到宅子前,盛明修才收了漫不經心的姿態,將馬匹在門口拴好,過去輕輕扣門。開門的是個老仆,張口就說這兒沒什麼時畫師,讓他到別處找去。盛明修原就頑劣慣了,嘴里含糊答應著,卻趁老仆不備出手將他擒住。
周驪音大樂,撒腿就往里跑。
老仆著急,卻又不敢喊人,甩不開牛皮糖般黏在身上的少年,眼睜睜看著他倆強闖入門。見周驪音跑進院子還回頭沖他做鬼臉,急得直跺腳,盛明修也跟著笑,待周驪音跑遠了,才放開老仆,幾個健步追上去。
院里瓦房草舍,整潔干凈。
周驪音從敞開的門窗掃了眼,沒見著人,便往后頭走。
果然,后院桃樹下有人一襲白衣盤膝坐著,樹蔭里隨意擺著宣紙和筆墨顏料,周遭落花成陣,竟還藏了只姿態優雅的白鶴。聽見動靜,年輕俊美的男人轉過頭,見著錦衣貴重的少女,露出種耗子躲貓失敗的無奈表情,卻也未生氣,只抬了抬下巴。
周驪音笑著不說話,等身后的少年。
倒是盛明修仰慕時虛白已久,方才雖頑劣捉弄老仆,此刻倒面色稍肅,站穩后一揖及地,恭敬道:“晚輩盛明修,久仰先生大名,費了許多力氣才探到這住處,冒昧造訪,先生隨意降罪吧。”說罷,將兩袋封存完好的栗子呈上,老老實實站好,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
時虛白抬眉,“公主殿下呢?”
周驪音被他認出,也沒覺得意外,剝著栗子在園中緩緩踱步,朝盛明修努努嘴,“他帶我來的。說要幫我求師。”說罷,事不關己似的,圍著那白鶴逗弄起來。
這就有趣了。
時虛白的目光重新落回盛明修身上。
少年風華正茂,生得白凈貌美,五官精致而不失鋒芒,身上卻有股英豪之氣,如青松亭亭,矯健颯爽。京城里姓盛的人很多,但能穿錦佩玉有這等氣度,跟皇家公主有牽扯,還有膽子闖他宅院的卻不多。
時虛白停了筆,問道:“你可認得盛煜?”
“正是家兄。”盛明修答得自豪。
時虛白不由失笑。
原來是盛煜的弟弟,盛聞天的兒子,難怪有此矯健英氣。算起來,這少年雖與魏鸞年齡相仿,卻已是魏鸞的小叔子。
他不由站起身,抬手將那白鶴招至身旁,覺得這事兒有趣,瞧了眼盛明修,又看向周驪音,問道:“殿下想學畫?”
周驪音其實想否認。
畢竟她對作畫本身興趣不濃,完全是因在弘文館的集賢殿瞧見盛明修的畫作,才以此為由頭破冰而入。不過她記得盛明修素日言語之間對時虛白極為敬仰,曾提過想拜他為師,如今拉著她的大旗,大抵是怕貿然開口被拒絕,在謹慎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