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 起身倒了兩杯水,遞給她一杯。
這動作自然熟稔, 老夫老妻似的, 跟那晚沉著臉的姿態迥異。
魏鸞接過水杯, 原本微微忐忑的那顆心也落回腔中,道:“夫君今日見過皇后了?”
“借故刁難,欺人太甚,所以提醒了兩句。”盛煜靠在床架上,一雙眼泓邃幽深,在她眉眼間逡巡著, 眸色漸深,聲音亦低沉了下去,“眼圈都熬青了,看來這兩日沒少受欺負。雖還沒封誥命,到底是官婦, 不該欺辱,她行事過分,你就逆來順受?”
“人家畢竟是皇后。”魏鸞捧著水杯小聲道。
見盛煜那兩道俊眉皺起,她仰頭道:“夫君以為我樂意嗎?閑得沒事,誰愿意去受那份罪,還不是怕她借題發揮,連累夫君,屆時我失禮在先,想討公道都挺不直腰桿。我又不像夫君,重權在握,天塌地陷都不怕,碰見這種仗勢欺壓的,只能以退為進,最好息事寧人。”
這話說得委屈,盛煜無奈,“若她變本加厲呢?”
“后宮又不止蓬萊殿,若她真的行事太過,累得我昏倒重病,皇上哪會坐視不理。”
“還學會了苦肉計!”盛煜沒好氣。
先前沈嘉言生事,他將給她撐腰當后盾的意思擺得那樣明顯,誰知如今碰見麻煩,她還是想著獨自扛,怕添亂,忘了還有他這“天塌地陷都不怕”的夫君。
盛煜將見底的空杯擱下,抬腿坐上床榻。
魏鸞默默往里退了退。
盛煜眉峰微擰,故意往前挪過去,逼得她退無可退。兩人中間只隔著錦被,她屈膝而坐,青絲披散,寢衣柔滑,燭光下那張臉柔潤如玉,吹彈可破,眼底熬出的淡青倒是消了。
他忍不住伸手,將她鬢邊散發捋到耳后,正色道:“魏鸞。”
“嗯?”
“跟章皇后的梁子早就結了,你越退讓,她越得寸進尺,后患無窮。得像對付梁王妃那樣,露出鋒芒讓她知道厲害,不敢再動歪心思。”見她面露遲疑,他俯身湊近,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放心,所有的事,哪怕天塌了,都有我給你撐著。”
他湊得很近,溫熱鼻息落在魏鸞臉上。
那雙眼珠黑黢黢的深不見底,卻藏著堅決篤定,沉穩而又張揚。
魏鸞看著他,唇角漸漸翹起,“當真?”
聲音低而柔和,帶幾分不確信的試探,那笑容卻如春日湖面的薄冰初融,波光瀲滟,微漾動人,將盛煜胸中塊壘澆融殆盡。因那晚爭執而生的隔閡碎裂消弭,他扯了扯嘴角,猛地伸手將她勾到懷里,按著她腦袋貼在胸膛。
“到底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你自己?”
他急聲問她,神情無奈至極。
隔著寢衣,他的胸膛滾燙,熨紅了魏鸞的臉。更令她臉紅的是他的心跳,清晰而強烈的傳入耳中,那不是平心靜氣時該有的節奏。這男人瞧著面無波瀾,原來也是緊張又高興的。
真能裝!
魏鸞的心跳都跟著快了起來。
她有了底氣,雙手撐著盛煜盤膝的兩條腿,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毫不避諱地道:“當然是信不過你。當著我的面虛情假意,轉過身就說要把我當擺設,我又沒本事分辨真偽,哪里敢信?”
“那是假話!”盛煜咬牙。
魏鸞不依不饒,“當著皇上的面說假話?看那情形,可不是第一次說。”
她將秀氣的黛眉微挑,篤定盛煜的好意后,先前的灰心喪氣盡數消弭,眼底重新煥起明艷神采,灼灼目光望著盛煜,頗有幾分審視質問的意思。
盛煜有些狼狽地躲過她目光。
魏鸞一眼看穿,立馬半跪起來興師問罪,“果然!你以前就說過這種沒良心的話!”
受欺負的小綿羊恢復了元氣,變得張牙舞爪起來,盛煜訕訕的笑了兩聲,知道強行隱瞞只會令她猜疑離心,忙伸手將那兩只像是要握拳打他的胳膊握住,“好好好,當初確實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在皇上賜婚時說了這句話。”
結果卻被大話閃了舌頭。
魏鸞輕哼,“所以剛成婚時你才見天躲著我?”
盛煜承認此事已足夠狼狽,哪里還能說之前的種種曲折心思,只連連頷首。
魏鸞倒也沒生氣。
畢竟初成婚時彼此不熟悉,她對盛煜心存敬畏應付,自然也不能強求于他。
不過那種話畢竟傷人,魏鸞刨根問底,“那如今呢?”
“如今麼,自食其言。”盛煜答得無奈,“麟德殿里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皇上不滿我借玄鏡司之名,擅自調你哥哥回京的事,為平息皇上怒氣,只能假話安撫。畢竟皇上要的是所向披靡鐵石心腸的劍,而不是以權謀私的人,我總得請他放心。”
這樣說,一切便解釋得通了。
以永穆帝的老辣城府,自然猜得到盛煜的應對之辭,才會故意讓她聽見。枉費她以為是皇帝針對敬國公府,忐忑了許久,卻原來是怕她這紅顏禍水,禍害了帝王手里最鋒刃的重劍。這也意味著,在永穆帝眼里,當時的盛煜已不是鐵石心腸不為所動的人了。
亦可見盛煜平日的溫柔,并非虛情假意。
魏鸞有點開心,心滿意足地坐回原處。
盛煜卻沒打算以落敗的姿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