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玄鏡司后,更是片刻不敢松懈,親自摸清各地虛實,才有今日的鐵腕決斷,強硬權勢。
周令淵卻是在章家庇護下長大的。
才學見識確實出眾,但儲位來得太容易,未免失于歷練,城府謀略不足。
盛煜騎馬緩行,并未因這譏諷作色,只道:“所謂玩弄權術之人,也被稱作佞臣。殿下覺得,怎樣的朝堂上,怎樣的帝王手里,能養出玩弄權術的佞臣?”
這話問得太尖銳,周令淵神色微變。
盛煜續道:“皇上器重玄鏡司,自有其道理。微臣原本一介白身,尚且能感沐皇恩,舍生忘死地為皇上奔走效力。殿下居于東宮,是皇上苦心栽培的儲君,本該竭力為君分憂,何必作此怨懟之語。”
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令周令淵背后發涼。
畢竟君臣有別,東宮雖然根基穩固,畢竟還有淑妃和梁王虎視眈眈。
因興國公的那案子,永穆帝近來本就有些疏遠晾著中宮的意思,盛煜這話若拿到永穆帝跟前去說,只會令父子罅隙,于東宮有害無益。
他捏著韁繩的手不自覺的攥緊。
“盛統領言重了,我并無此意。”他強作鎮定,側頭道:“其實你知道我為何這樣說。”
“那殿下也該知道,亡羊補牢,于事無補。”
“那可未必。”
“怎麼——”盛煜偏頭,目光不知何時變得鋒銳,“殿下還想把她再搶回去?”
“婚姻之事,能成也能破。鸞鸞為何嫁入盛府,你心知肚明,若非父皇亂點鴛鴦強行賜婚,鸞鸞怎知玄鏡司統領是誰?她那樣嬌氣的性子,更不喜歡殺伐爭斗、傷人性命的事。不妨把話說明白,在我心里,她的分量不遜于儲位,絕不會拱手讓人。”
這話說得倒是冠冕堂皇。
盛煜冷嗤,“太子執意如此,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這些年將她視為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如今被人奪了不甘心,才屢屢生事?”
“自是出自真心!”
“若是真心,她既已嫁人,本應盼她家宅和睦,而非挑釁生事,令夫妻齟齬。”
這話讓周令淵一噎。
前面就是巷口,兩人要各奔東西。
周令淵撥轉馬頭,清秀貴氣的臉微露狂傲神情,臨行前譏諷道:“盛統領沒真心待過誰,自然不會明白。情至深處,豈容得下他人。今日的這些話,盛統領若有興致,只管轉告父皇。不論情勢如何,我既看重她,就絕不會放手。”說罷沒再糾纏,夾動馬腹飛馳而去。
不遠處侍衛隨之策馬,蹄聲交錯,迅速消失在深夜長街。
盛煜仍停在原處,沉聲道:“我等著。”
清寒的夜風卷著衣袍獵獵翻涌,他的神情沉如深淵,只等街上重歸寧靜,才催馬緩緩往曲園走。想著在敬國公府的種種,胸口卻有種郁郁不平之氣愈積愈濃——周令淵的狂言他并不在乎,但今日周令淵在魏家的言行舉止,卻讓他很不舒服。
周令淵對魏家很熟,仿佛他早已是魏家的一員。
而魏鸞跟他的交情也確實不淺,從種種年少趣事里聽得出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十多年的照拂疼愛,哪怕魏鸞說她從未動心過,樁樁件件卻都擺在那里,處處皆是印記。
相較之下,盛煜反倒像個外人,全然不知幼時的她是何模樣。
他對她幼時的事,著實知之太少。
盛煜覺得胸口有點堵得慌。
……
敬國公府里,魏鸞自然不知道那兩位的爭執。
她這會兒靠在母親魏夫人懷里,臉上全是滿足的笑意。
自父親入獄之后,她已許久沒這麼輕松了。那時前途未卜,她不知永穆帝的打算,不知盛煜的性情,懷著滿腔忐忑嫁入曲園,因怕母親擔心,還得強撐著不露半點軟弱,一面勸說父親棄暗投明,一面安撫母親的擔憂焦慮。
如今,總算能稍稍緩口氣。
哪怕后面還會有更兇險的風浪,至少此刻一家人圍爐而坐,可以無憂無慮。
魏夫人不像章皇后那樣愛玩弄權術,當晚說話時,多半是關懷魏嶠在獄中身體如何,該如何調養回來,操心魏知非的舊傷是否根治,在西州那滿是糙漢的軍營周遭,可曾遇到中意的姑娘——
進了新年,魏知非便滿二十歲。因常年在軍中歷練,婚事還沒著落,魏夫人著急著呢。
如此閑坐至夜半,才熬不住困意各自歇息。
次日清晨用過早飯后,魏嶠將妻兒叫到書房里,說起了正經事。
從當初事發時章皇后的叮囑欺瞞,到后來魏鸞的勸說、章皇后暗里的禍水東引,乃至魏知非欲南下時章家的窮追不舍,悉數說給魏夫人聽。
魏夫人性子溫婉嬌柔,一時間哪能接受?
畢竟是同母所出的親兄弟姐妹,她對章皇后和定國公章孝溫的感情極深,亦極為信任。若不是兒女和夫君齊齊勸說,打死都不信章皇后會懷著那樣惡毒的心思。即便如此,聽魏嶠講了前因后果時,魏夫人仍慘白著臉打斷了好幾回,獨自去里屋沉默消化。
魏鸞知道她難受,但這事遲早得挑明,只能在旁陪伴安慰。
一整日間,除了早飯之外,魏夫人幾乎水米未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