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章家遇事,早已悉數傳入壽安宮中。
章太后鬢發半白,黑底織金的衣裳貴重豪奢,雖年過花甲,精神卻很健旺。見章皇后心急如焚,沒了往日的鎮定,便輕敲了敲桌案,道:“急有何用,坐好。外間的事情我都聽見了,皇上方才怎麼說?”
“皇上說章家惡行累累,他沒法顧念舊情,讓兒臣先來請安。”
章太后似已料到,頷首接過口供,逐條翻看。
末了,擱在案上,擰眉沉吟。
章皇后等了半天沒見她說話,忍不住道:“兒臣瞧著,皇上這回動用玄鏡司來查這些事,是動了真怒。他說這些只是十中之一,母后也知道兄長的性子,確實驕橫了些,真追究下去,恐怕……”
“真要追究,當初那對母子的事,還有咱們阻撓邊疆布防,那罪名夠抄家滅族的。”
章皇后眉心猛跳,“母后的意思是?”
“如同棋局對弈,各自都有顧忌,皇上暫時還沒打算動定國公,放心。”
“所謂家國,先家后國,國事雖繁雜,有時也跟家事相似。”章太后啜茶,徐徐解釋道:“朝堂上章家手握重兵,根基不淺,皇上是忌憚的。后宮里,她是我親兒子,你的夫君,畢竟有情分牽絆。于私于公,他都不至于趕盡殺絕,否則撕破臉兵戎相見,動搖的是朝廷根基。”
章皇后沒她的強硬鎮定,仍有些不安。
便聽那位道:“只要東宮還攥在咱們手里,禁軍里還能插手,就不愁后路。”
簡短的一句話,章皇后卻聽出了殺伐之音。
她知道這位姑姑的性子,行事強硬心狠,不看情分,只論利弊。
帝王恩寵、夫妻情分都是虛東西,章太后聯姻之初就沒指望靠夫妻恩愛來固寵,左手為兒子謀了東宮之位,右手扶持著章家兵權,有這兩樣做后盾,先帝即便不喜章家的尾大不掉和后宮干政,仍無從動搖她的地位。
而章家為培養朝中勢力,亦肯聽她號令。
如今也一樣,若非章家軍權撐著,以淑妃的受寵,儲君之位花落誰家還是未知之數。
中宮的位子恐怕也已給了旁人。
儲位與軍權是太后手里的利劍,倘若永穆帝真的逼迫太緊,章皇后覺得,這位姑姑恐怕能拼死一搏,做出扶持易于拿捏的孫子上位,將親兒子架空的事情來。
不過這些猜測她并不敢說。
哪怕真走到這一步,于她也不算太壞的事。
章太后也沒深談,話鋒一轉,撫著衣袖道:“從前失地未復,皇上也肯容忍退讓。如今麼,時移世易。朝堂上那點聒噪,他豈會壓不下去?自是憋了太久的怨氣,想趁機出一出。好在念桐已有孩子傍身,皇上也不是斬盡殺絕的性子,你跟他服個軟,退兩步也無妨。”
“可若是讓兄長退讓,就得交出兵權。”
“哀家是說隴州。”
“隴州?”章皇后愣住,旋即明白過來,“都推給興國公?”
章太后抬眉,目露隱憂,“目下的情形,只能斷臂自保。”
隴州是章家發跡之地,但論軍資布防,不及邊關緊要。先帝登基時,章太后的兩位親兄長各自領了兩處最要緊的邊防都督之位,庶出兄長則被封了興國公,被留在隴州看守家底。如今幾位兄弟過世,都是子侄承襲家業。
舍不得親侄子,庶出兄弟的孩子畢竟隔著一層。
而隴州又是連通邊塞的要地,定國公經手的許多事,隴州都督都曾參與。
章太后撇去茶盞里的浮沫,緩聲道:“章家根基就那麼大,開了枝散了葉,我也只能庇護最要緊的。
這天下畢竟姓周,既到了這地步,把興國公交出去,足夠平息。回頭叮囑北邊收斂些,別再叫人抓著把柄,皇上翅膀硬了,咱們犯不著硬碰硬。”
這般安排,章皇后倒也沒有異議。
章太后又道:“玄鏡司如此行事,魏鸞沒勸著盛煜?”
“那孩子!”章皇后皺眉,有些不滿地道:“原想著她拿下盛煜,能襄助東宮幾分,卻連進趟玄鏡司都難。也是盛煜脾氣太硬,成婚快半年了還沒動靜。不過這種事,本就是放長線釣魚,急不得。”
章太后冷笑了聲,“那可未必。”
章皇后微怔,猜得她的意思,卻有些遲疑,“她畢竟是我看著長大的,自幼與我和驪音親厚,對太子也用心,且章家和魏家血脈牽系,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不至于吧?”
“畢竟嫁人了,又是給盛煜。”章太后也拿不準,只提醒道:“防著些吧。”
“不如母后幫著掌掌眼?”
“也罷,哀家也許久沒見她,等過兩日有空便瞧瞧。”
章皇后口中應著,鎮定下來徐徐喝茶。
過后,卸了釵簪素服到麟德殿見駕,為兄長求情之余,轉達了章太后的意思。
永穆帝未置可否,讓她先回宮去。
……
翌日清晨,永穆帝召了盛煜入宮。
關乎章家的奏折和案情呈報都堆在案頭,連同玄鏡司先后送來的證據,滿滿當當的一大堆。盛煜進去時,永穆帝正對著那堆文書出神,聽見他行禮的聲音,才回過神,指著那山頭道:“奏折暫且封存,這些證據你帶回去,別丟了。”
盛煜拱手應是,又道:“死士嘴里吐了不少東西,尚未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