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偶爾出席推不掉的宴席,沒少聽見旁人嚼舌根,說魏家這女婿鐵石心腸,連自家岳丈和大舅子都不放過。
夜深難寐時,魏夫人也曾怨怪過盛煜的不近人情。
想著盛煜的冷厲名聲,對著女婿不甚滿意。
但魏鸞先前也曾暗里勸過數回,說父兄在獄中無恙,皆是仰賴盛煜照料。這男人瞧著面冷心硬,實則對魏家頗為善待。
魏夫人對盛煜知之甚少,聽了半信半疑。
如今迎面撞見,為著魏鸞在婆家的處境,魏夫人笑得和善,“大冷天的,你怎麼來了?”
“剛從宮里出來,順道接她回府。”
盛煜說著,瞥了魏鸞一眼。
魏鸞聞言微詫,沒想到還能有這待遇,意似不信。
盛煜又朝魏夫人拱手道:“先前公事纏身,沒能去府上拜見,是小婿失禮。不知岳母哪天有空,我陪她回去拜見各位長輩。”神情雖是慣常的清冷,語氣卻頗溫和,一改玄鏡司統領懾人的威冷姿態,頗為謙和。
魏夫人愣了愣,旋即浮起真心實意的笑,道:“初十之前,哪天來都行。”
“那就明天?”盛煜問。
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兒帶著夫君回娘家的日子,魏夫人原本沒指望這便宜女婿能來,聽見他這樣說,倒是意外而歡喜,遂笑道:“也好,那我就在府里等著了。鸞鸞從前嬌慣壞了,又年少不懂事,若有做事不周全的,還請你多擔待。”
“岳母多慮了,她很好。”盛煜唇角微挑。
望向魏鸞的目光里,竟似摻了贊許。
正說著話,不遠處又有人被簇擁著走過來,為首的是位風姿綽約的貴婦人,旁邊的少年郎錦衣華服,隔著幾步遠就已高聲招呼道:“姑姑、表妹,你們也在這兒呢。”
聲音不低,絲毫不在意周遭投來的目光。
倒是貴婦人嗔道:“大庭廣眾的,嚷嚷什麼。”
話雖是責備,語氣卻頗寵溺,那少年郎聽了也渾不在意。
魏鸞待她們走近,含笑施禮,“舅母好,表哥好。”
……
過來打招呼的這兩位是魏鸞二舅舅的家眷。
魏鸞的外祖父是先帝親封的定國公,膝下兩個兒子。
嫡子章孝溫與章皇后、魏夫人是同母所出,幾年前國公爺溘然辭世,便是由他襲了爵位。如今他在北地領兵鎮守,重權在握,魏知非先前就是在他麾下歷練。章孝溫膝下的兩個兒子也頗成器,都能上陣殺敵,獨當一面,就連女兒章玉映都養在軍中。
二舅舅可就不同了。
他是庶出,出生時遭逢戰事落了病根,身體一向孱弱,后來娶了這位風姿綽約的韓氏為妻,只在京城調養,甚少動彈。
夫妻倆膝下唯有獨子,就是眼前的章經。
比起戍守邊關的堂兄弟,章經自幼錦衣玉饌地養在京城,又被母親溺愛,活生生養成了個紈绔惹禍精。舉凡京城里斗雞走馬,喝酒取樂的地方,他都是常客,仗著章家的滔天權勢,半點虧都不肯吃,時常鬧出與人爭妓之類的荒唐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年少狂妄,出自高門,更不知天高地厚。
因聽長輩說玄鏡司在查章家的案子,此刻碰見盛煜,他都沒怎麼正眼瞧。
倒是韓氏性子溫婉,雖不喜盛煜的緊逼,礙著魏夫人的面子,仍客氣招呼道:“盛大人。”
盛煜沉眉如舊,隨手行個禮。
魏鸞猜得他應是不愿與章家糾葛太多,稍站了片刻,趁著魏夫人與韓氏寒暄稍頓的功夫,先行告辭。
走出去兩步,還聽見章經在嘀咕,“神氣什麼呢。姑姑,你也真是好性子,要我說,就該再去求求皇上,給表妹另找個知書達理的夫家,何必委屈表妹看人眼色。”
這話說得輕狂,魏夫人自然沒出聲。
魏鸞知道他是說給誰聽,偷瞧了眼旁邊的盛煜,看到他腮幫輕動了動,像是在咬牙。
橫行京城這幾年,他大概頭次被人當面說不夠“知書達理”。
她沒敢笑,老老實實地踩著矮凳進了馬車。
誰知才剛坐穩,就見門扇被推開,盛煜放著那匹毛色油亮的坐騎不用,也躬身跟了進來。
車廂里多了個身高腿長的男人,霎時顯得逼仄。
魏鸞忙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位置。
盛煜也不客氣,將冬日擋風的門扇闔嚴實,長腿微屈,坐在她身邊。
旁邊的小竹罐里有果肉蜜餞,他隨手拿過竹罐拈蜜餞來吃,見魏鸞眼巴巴瞧著,往她跟前伸了伸。那身繡著無章紋的官服襯得他威武嚴毅,修長的手慣于握刀,遞零嘴蜜餞過來時竟讓人有些不適應。
魏鸞取了兩枚,慢慢嚼著。
她嫁給盛煜后每回出門都是獨來獨往,從未得夫君陪伴,所以剛才盛煜說是來接她回府時,魏鸞壓根兒就不信,覺得那是他胡謅了糊弄母親的。
誰知等了片刻,那位并未開口,只管散漫靠著廂壁,眼皮微闔。
魏鸞總算回過味來,“夫君當真是專門來接我回府的?”
聲音柔軟,分明藏了狐疑。
盛煜睜開了眼,因馬車在急拐彎處晃了晃,他伸了只手臂撐著,不知不覺間便成了將魏鸞困在角落里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