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來, 她好像放了句狠話。
不記得當時盛煜是何表情,反正她心里挺痛快的。
過去的半年里,為父兄和魏家的事暗藏擔憂,嫁給盛煜這性情難測的男人后謹慎行事,如履薄冰, 種種積壓的情緒哭出去了大半,這會兒心里甚是暢快。她躺了片刻,終于想起臨睡前跟盛煜放的那句狠話。
他不愿對她動心,她才不稀罕呢。
誰還不是被爹娘捧在掌心,寵得如珠似寶,誰還沒點驕傲了?
當著曲園的女主子,夫妻相敬如賓,沒什麼不好。
魏鸞想到這里,有種云開霧散的通透之感,深覺新年新氣象,古人誠不我欺。遂翻身坐起來,理了理頭發,打算披衣起身。旁邊睡著的那位被這動靜鬧得睜開了眼,沒睡醒的眼睛瞇了瞇,還沒換成玄鏡司統領的深邃難測。
她攬著青絲,沖他微笑,“夫君醒了?”
清晨明亮的天光穿透錦帳照進來,她的雙眸雖有宿醉后的迷糊,卻眼波流動,看起來神清氣爽。松散的寢衣重新被扣得嚴實,她披了件衣裳,爬過盛煜的腿,往腳上套軟底繡鞋時又瞧了他一眼,“我先去沐浴,夫君再睡會兒吧。”
說罷,掀起簾帳走出去,叫染冬備水。
外面很快就有了動靜,春嬤嬤知道她昨晚囫圇睡下后今晨必會沐浴,早早就備了熱水。于是仆婦侍女抬水進浴房,染冬自箱柜里取了熏好的新衣裳,腳步聲斷續傳來,就連熱水倒進浴桶的聲音都在清晨格外清晰。
盛煜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其實沒睡醒。
昨晚魏鸞丟下那句話后,便心滿意足的迅速入睡,盛煜的盛煜卻被驚得半絲不剩。
他當然記得那日麟德殿里,他曾說過什麼。
但比起被魏鸞聽見那句話的驚愕,他更為之震驚的,是永穆帝的舉動。麟德殿是皇帝召見臣子,單獨奏議的地方,里面放著無數機要奏折文書,也決斷過無數生死傾覆的朝堂大事。那是朝政重地,等閑不許踏足。
便是章皇后和淑妃那等身份,出入也須永穆帝首肯。
永穆帝將魏鸞藏在那里,絕非心血來潮。
難怪那日她未卜先知似的問及傷勢,強行扒了他的衣服,也難怪那日后,她收斂了初露嬌憨的情態,回到剛成婚時的模樣。自是永穆帝有意引導,讓她聽見那番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畢竟他請求賜婚之初曾言之鑿鑿,信誓旦旦。
而魏鸞不知帝王心計,就那麼入觳了,不好跟他翻臉,便暗自賭氣。
盛煜想通其中關竅,睡意全無,直到天色將明時才昏沉睡去。
而此刻,盛煜聽著浴房的動靜,有些頭疼。
坑是他親手挖的,話也是他親口說的,且他當初確實是那麼想的,以為能破除心魔,割舍對魏鸞的那點心思,說話便沒留余地。如今永穆帝因風吹火,別說魏鸞這般自幼尊榮驕傲的姑娘,換了是誰,聽見那種話都得生氣。
難怪魏鸞最近不怎麼好好搭理他。
婚后新歲伊始,盛煜便碰上了大難題。
……
正月初一萬象更始,永穆帝在含元殿接見群臣,女眷則常去佛寺進香。
京城里寺廟不少,皇親國戚常去的是報恩寺。
因魏知非少年從軍歷練,魏嶠夫婦為求平安,很早就在報恩寺里供奉菩薩,時常燒香求平安,每年元日的香火更是雷打不動。
魏鸞怕母親孤身進香時難受,年前就跟盛老夫人提了,說今日想陪母親到報恩寺進香。
盛老夫人通情達理,自是應允。
是以早飯過后,魏鸞幫盛煜將那身正日朝拜的官服穿戴整齊,送他出門后,便先去西府拜見婆母長輩。到樂壽堂里,陪著祖母用了晌午飯,再乘車去報恩寺進香,時辰剛好——避過了搶頭香的擁擠陣仗,卻也不失新歲的熱鬧。
沒過片刻,魏夫人的車駕也來了。
雖說魏嶠與魏知非雙雙入獄,敬國公府的門楣卻還在,加之她是章皇后的親妹妹,華蓋香車轆轆駛來,仆婦侍女前呼后擁,仍是富貴尊榮氣象。寶髻綴金飾玉,上等宮緞裁成的新衣做工精細,她手里抱著錦緞包裹的暖手爐,見魏鸞迎上來,才露出笑意。
有熟識的人過來招呼,魏夫人含笑應酬,貴氣如舊。
但魏鸞看得出來,母親比先前又憔悴了許多。
母女倆由知事僧引著敬了香,因滿寺皆是熟識的人,走走停停的,耽擱了許久。
從報恩寺里出來,并排的兩駕馬車旁卻多了道端穩身影。
——竟是盛煜。
他應該是剛從宮里出來,身上仍是朝賀的官服,腰懸佩劍,立馬巋然。
魏鸞還當是有事,加快腳步趕過去。
那邊盛煜亦翻身下馬,墨底織金的披風擺動,往前迎了幾步,拱手道:“岳母大人。”
“是你啊。”魏夫人笑得客氣。
自魏鸞出閣至今,將近半年里,魏夫人這還是頭回跟女婿打照面。
魏夫人對這位便宜女婿的心情頗為復雜。
自魏鸞嫁入盛家后,不少人都揣測魏嶠能從玄鏡司獄中脫身,誰知等了半年,非但仍羈押不放,就連魏知非都搭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