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殺伐生涯里,頭一回不舍心軟。
也是那時,盛煜意識到,當初驚鴻一瞥的姑娘已從妄念成了心魔。今時今日,他會為她而放過魏嶠,往后呢?魏家與章家血脈相系,魏鸞與章皇后母子情深義重,必定割舍不開章家。他割舍不下她,行事不免為難,甚至因此走向深淵險境。
這心魔他必得破除!
朝堂為重,他能給她的只是這點庇護,不能更多了。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有什麼放不下的?
盛煜既已決意,遂向永穆帝請旨賜婚,既保魏鸞避過這場傾家滅族的禍事,也算給自己個交代,坦然斬斷這份不該有的心思。
一念至此,盛煜不由凝神收心。
靜了沒多久,鼻端又嗅到了一股淡而幽微的香氣,那是她身上的香味,摻了極淡的梅花香。今晚的梅花酒雖不醉人,香氣卻濃郁,當時燈燭明照,她紅袖添酒,笑意柔婉,他喝了好些。
盛煜瞧著近在咫尺的軟玉溫香,翻了個身。
……
次日清晨魏鸞醒來時枕畔已然空蕩。
可能是心里有根弦繃著,她昨晚的睡姿很老實,保持著入睡前仰面朝天的姿勢,半寸都沒往外面挪。春嬤嬤聽見動靜進來瞧,見她睡眼惺忪地老實躺著,錦被跟剛鋪好似的齊整,還笑著打趣,“果然該有人鎮著,少夫人才肯老實睡覺。”
說罷,讓抹春進來服侍魏鸞穿衣。
兩人都默契地沒提盛煜,畢竟昨晚屋里始終安靜,也沒讓送水掌燈,春嬤嬤能猜到好壞。
冬日天寒,魏鸞今日精神頭卻很好。
畢竟心頭懸著的巨石落地,待會還有美景可看!
梳妝過后,魏鸞如常到西府給婆母和祖母問安,臨行前還吩咐了仆婦,讓她傳話讓門房備好車馬。在樂壽堂陪著祖母用完早飯后,魏鸞原想去瞧瞧盛月容,可這小姑子近來像是故意避著她似的,也不知跑去了哪里,無影無蹤。
魏鸞便沒耽擱,回北朱閣換件衣裳,欣然動身。
行至府門口,就見馬車旁不止有仆婦和車夫候著,竟然還有盧??。
他是盛煜的貼身護衛,與其兄長盧?U一道跟著盛煜出生入死,形影不離。如今他形單影只地站在那兒,又是守在她的馬車旁,魏鸞不免詫異。
待盧??行禮時,便問道:“主君今日沒出門麼?”
“回稟少夫人,主君已經去了衙署,聽說少夫人今日要出城賞梅,吩咐屬下留在府里,護少夫人周全。”盧??說著,躬身再度朝她行禮,態度頗為恭敬。
但魏鸞看得出來,他對這事兒并非完全甘愿。畢竟能護衛盛煜走南闖北的,必定能耐出眾,給她當隨行護衛著實大材小用。且盛煜雖重權在握、尊榮顯赫,實則走在刀尖上樹敵不少,動輒便有潛藏的兇險,盧??豈會放心?
遂含笑道:“我只是出城賞花而已,主君的安危更要緊。”
盧??紋絲未動,沒有回去復命的意思。
見魏鸞目露詫異,他仿佛也有點懵,旋即明白過來,解釋道:“主君身邊還有家兄和玄鏡司的兄弟們,少夫人不必擔憂。從今往后,屬下就是少夫人的隨身護衛,尋常在南朱閣外值守,少夫人出門時吩咐屬下隨行即可。”
魏鸞愕然,旋即頷首道:“那就有勞了。”
拖著裙角進了車廂,仆婦隨車而行,盧??果然翻身上馬跟在車旁。
染冬見狀,有些擔心,“主君以前從不問少夫人出門的事,今日忽然派他來,莫不是近來不大太平?不如咱們多帶點人,有事也好應對。”她生于武館,后來家里遭難到敬國公府當丫鬟,魏夫人瞧她拳腳身手好,特地挑出來保護魏鸞,對此格外敏感。
魏鸞倒不覺得。
若果真外面不太平,以盛煜的謹慎,定會讓她改日賞花,不必非趕著今日去。何況,盧??方才說往后他會是她的貼身護衛,顯然是盛煜有更長遠的打算。
想必還是昨夜那番交談后,盛煜有了顧忌,才會作此安排。
魏鸞心里有暖意涌起,抿唇笑了笑。
馬車駛出深巷,在朱雀長街等周驪音來會和。
那位出宮不像她出府容易,到章皇后跟前回稟時難免被拖延片刻,魏鸞也不著急,掀起側簾瞧長街兩側的店鋪。在京城長大,自幼出入宮廷,這些店鋪的來龍去脈她都頗為熟悉,目光越過錦緞莊、首飾鋪子,最后落在賣玉器陳設的何記。
這家店開在朱雀長街,背后東家是皇親國戚,工匠也是出類拔萃之人。
鋪子里的珍寶器玩自不必說,單論擺在門口招客的,也都頗為貴重。
內有座黃龍玉雕的貔貅,昂首朝天,威武祥瑞。
輪廓與北朱閣里那方沉香木駿馬頗像。
魏鸞看了兩眼,不由想起昨日去南朱閣時,在盛煜書房里看到的滿架木雕。當時雖匆匆一瞥未能細看,但能擺在外書房的東西,定不會比她屋里的駿馬差。
她一直好奇盛煜究竟是怎麼淘到那東西的,卻沒能從他嘴里問出究竟,不如……
她瞥向馬車斜后方,看到盧??策馬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