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皇后說著話,打量魏鸞的神色。
見她頷首附和,章皇后頗為滿意。
遂將話鋒微轉,道:“這回你父親進玄鏡司,也是有人暗里生事。不敢朝東宮下手,就先從別處費工夫,先整治魏家,而后是章家,最后是太子。鸞鸞,這些年里我都是拿你跟長寧、太子一般疼愛,咱們這些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道理你明白吧?”
“父親自幼如此教導,鸞鸞自然明白。”
魏鸞應承著,將話題扯到魏嶠頭上。
果然章皇后就勢接了話茬,“說起你父親,這陣子可曾見到他?”
“還不曾見過。”魏鸞稍露沮喪姿態,“我提過這事,夫君雖有些意動,卻還沒安排。”
“那得加緊了。有人死咬著此事不放,在暗里使障眼法挑撥離間,怕是玄鏡司都被蒙蔽了。你設法讓盛煜安排,到獄里探望時提醒他,千萬別焦躁,我和太子定能化解此事,更不必擔心你們母女二人,有我呢。”
這話說得蹊蹺,魏鸞心頭微動,當著章皇后的面卻不敢露出端倪。
遂緩緩道:“鸞鸞知道輕重。能把父親拘進玄鏡司的必定是大事,若沒有娘娘和太子殿下在,魏家早就不知怎樣了。這半年里父親未受責罰,官位仍在,我和母親能安心等她,也是仰賴娘娘照應,鸞鸞心里都明白的。”
“外頭的事我能做主,玄鏡司里卻不好插手,還是你行事更方便。”
“娘娘放心,等夫君回來后我必竭力爭取!”
章皇后的神情似和緩了些許,想了想,又道:“想是你初入盛家,這麼小的年紀孤力難支,不如我撥兩個人去伺候你,遇事也能商量,出個主意。”
這話卻令魏鸞眉心猛跳。
送人服侍無異于安插眼線,彼此心知肚明。
她暗里捏緊了手,斟酌片刻才道:“如此最好。夫君他畢竟性子深沉,鸞鸞做事時也怕拿捏不好分寸,適得其反,所以不敢太冒進。若有人襄助,自是很好。只是娘娘也知道,曲園輕易不許人進出,貿然添人怕會惹夫君疑心,不若過陣子當年節賞賜,也能順理成章。”
章皇后聽聞,明顯皺了皺眉。
……
從蓬萊殿出來已是晌午。
日頭掛在半空,卻沒半分溫度,風呼呼的刮過宮廊,隔著厚暖的夾襖披風,仍令背心發涼。魏鸞知道那是她背后出了冷汗的緣故,卻仍強力壓著突突亂跳的心,鎮定自若地緩步出宮,一如往常。
她覺得事情不對勁。
章皇后雖有意讓她當眼線,卻是放長線釣大魚的,沒打算讓她摻和太深。
今日既催她入獄遞話,必定是察覺了父親那邊狀況有異。章皇后的手伸不到玄鏡司的牢獄,才會要尚未磨礪好的棋子上陣。
她甚至想在曲園安插眼線!
魏鸞自然不會同意此事,是以明知章皇后會不滿,也說了那番近乎推辭的話。
可如此一來,難免令章皇后起疑。
方才她只是推辭了章皇后賜人的提議,便惹得那位失望不快,倘若章皇后得知她嫁給盛煜其實是另尋出路,甚至魏嶠都要棄暗投明,會如何作想?以章皇后的性子,既做得出拿整個敬國公府頂罪的事,又豈會在乎旁人性命?
屆時拿捏不住她和魏嶠,怕是會……
她猛地想起了尚隨章家在軍中歷練的兄長魏知非。
這位姨母心機深沉,當初對她的疼愛是真的,但牽扯利益時的背棄和利用也是真的。章家是太子的后盾,皇后絕不會輕易令其根基動搖,倘若得知父親并未被欺瞞,未必不會拿兄長的性命威脅。
而兄長身在舅父定國公統轄的軍中,想要拿捏簡直輕而易舉。
魏鸞一念至此,手心里涼颼颼的盡是冷汗。
她竭力維持端穩步伐,免得讓送她的宮人瞧出端倪,直到進了馬車,才白著臉靠在廂壁。
怎麼辦?
盛煜尚未回京,父親又在獄中,她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千里之外。
從皇宮到曲園的路要橫穿好幾條熱鬧街市,魏鸞半掀側簾,瞧著街上并不顯赫卻過得平實安穩的人群,有些疲倦,心生羨慕。直到馬車在曲園的墻門外停穩,她才理好心緒,踩著矮凳下了車。
深冬的竹叢墨青,墻門上鎏金刻花,觸目繁華。
她裹著大氅往里走,繞過影壁時忽然駐足。
往西十數步外是遮天蔽日的一排老槐樹,通往府里的馬廄。因盛煜時常有急事出門,他的那匹坐騎是單獨拴在外面的,她出府時那兒還空空蕩蕩,此刻那匹毛色油亮的駿馬卻從天而降似的,正埋頭吃草料。
魏鸞心頭乍喜,當即召了門房問道:“主君回來了?”
“回稟少夫人,剛回來沒多久。”
魏鸞聞言,心里懸著的巨石瞬間有了著落似的,下意識看向南朱閣的方向。
盛煜肯答應永穆帝的賜婚,娶她這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想必是盼著父親能夠倒戈,揮出挖向章家墻角的第一鋤頭。
章家是他登臨帝位的攔路虎,這件事他必定肯花心思!
只是盛煜公務忙碌,沒準兒轉頭又得出城辦差,可不能耽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