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腳步聲轉瞬便進了殿門,泥金松竹梅圍屏險些被撞翻,他一把掀開礙事的珠簾,腳步在看見魏鸞時頓住。
數月未見,朝思暮想的人終于近在眼前。
周令淵離京巡查前,周驪音曾拉著她去了東宮,趁空暇時,給他列了好些想讓他親自帶回的東西。表姐妹倆感情親厚,魏鸞見周驪音列了幾十樣,還曾揶揄打趣,倆人笑鬧了半晌。周令淵縱公事忙碌,仍細問了她想要的,記在心上。
離京之日,魏鸞仍與周驪音一道,在宮城送別后又悄悄到城外偷著送他。那會兒她還梳著少女的雙鬟,盛夏時節衣裙單薄,站在矮丘長亭之中,風姿端麗,飄然若仙。
而如今雙鬟暗合,她已嫁為人婦。
剩下他費心搜羅來討她歡心的奇趣物件都堆在東宮,無人問津。
這兩月間輾轉反側,夜夜入夢,卻難得親見。
周令淵瞧著坐在繡凳上魏鸞,腳步頓住。
眉眼?i麗,瑰姿艷逸,那雙眼睛漂亮得像是盛了春日山泉,瑩然有光。她仍是記憶里的模樣,神態卻似稍有不同。從前眾星捧月受盡榮寵,明艷如殿前牡丹,亦不失少女應有的驕縱嬌憨。此刻她卻收斂了許多,見他進來,神情頓了一瞬,旋即起身端正行禮。
“拜見太子殿下。”
熟悉的聲音,生疏的態度。
周令淵腳上像是灌了鉛,死死盯著她。
魏鸞便默然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眼眸低垂,不辨神情。
還是章皇后開口,笑嗔周令淵,“鸞鸞還拘著禮呢,也不知道出個聲。要讓盛統領知道你苛待他的人,我可不幫你說情。”
一語點醒周令淵,他盯著魏鸞,聲音都有些沙啞,“免禮。”
魏鸞應命,瞥了他一眼。
金冠之下眉目俊逸,茶白錦衫勾出長腿細腰,東宮太子的風姿翩然如舊。只是臉上瘦削了很多,即便金堆玉砌,仍是看得出來的憔悴。她知道這是因何而起,心底也有些愧疚,自知沒有任何置喙的余地,便默然收回目光。
周令淵卻沒她看得開。
沒見面時,被永穆帝和章太后、章皇后輪番警醒,被周驪音和太子妃婉轉勸解,他縱震驚、憤怒、不甘,也能慢慢斂藏心性,將心底的驚濤駭浪壓得風波不起。如今見到她,便再難被理智約束。
周令淵叫了聲“鸞鸞”,抬步往她跟前走。
章皇后聽出聲音不對,抬眼時眼神里盡是警告。
周令淵視若無睹,甚至有種被玩弄鉗制后的憤怒隱隱沖向腦門,因殿內并無外人,他當著章皇后的面拽住魏鸞的手腕,拉著她便往側間走。
章皇后大怒,壓著嗓子斥道:“太子!”
回應她的是漠視,周令淵進了側殿后,甚至一把扯下了懸在金鉤的錦帳,阻斷視線。
章皇后氣得險些拍案而起。
……
側殿內,魏鸞被周令淵這舉動驚得不輕。
她知道今日章皇后單獨召她,定是為了化解與太子的尷尬,也知道周令淵被章皇后悄然擺了一道后,會有怒氣不甘積在心里。卻沒想到,他竟會憤怒到這個地步,當著她的面就敢將章皇后的彈壓視若無物。
手腕被捏得發疼,她被拽著踉蹌而入,站穩后當即試圖掙脫。
周令淵死死捏著不放,她沒能甩開,也有些生氣了。
“太子殿下!”
換成出閣之前,或者鉗制她的人是已成婚拜堂的盛煜,她情急之下或許會直接抬起來咬他,逼對方松手。可這人是周令淵,她不能任性,更不能再有旁的不妥舉動,遂藏了怒意,抬眉冷冷看他。
片刻對視,周令淵的手指終于松了松。
魏鸞趁勢掙脫,迅速退了兩步。
“是他們逼你的,對不對?”周令淵的怒氣在瞧見她眼底的不悅后消弭了大半,自知方才行事莽撞,或許是弄疼她了,目光落向她手腕。垂落的衣袖遮住手腕,唯有纖秀的手微微蜷縮,他忍不住道:“疼嗎?”
魏鸞搖頭,繼而道:“沒人逼迫,是我心甘情愿。”
“你說謊。”
“確實是我心甘情愿。”魏鸞重申,不閃不避地迎著他目光,緩聲道:“皇上賜婚之前差人問過我的意思,是我答應的。如今木已成舟,殿下有章表姐陪伴在側,盛煜待我也很好,殿下從前的照拂魏鸞很感激,但往后各自婚嫁,還請殿下能拋開舊事。”
殿里死靜,周令淵沒出聲。
魏鸞目光挪向帳底燃香的玉鼎,續道:“今日是皇后娘娘寬宏大量。但若此事落在旁人眼中,對殿下、太子妃殿下,盛煜和我,都沒半點好處。殿下身在東宮,盛煜也是朝中重臣,往后還須留意言行。”
她說得沉靜和緩,語氣里卻藏著堅決。
周令淵眼底的怒火一分分熄滅下去,代之以心疼。
他原以為她會難過,會像幼時那樣受了委屈找他哭,至少不會平靜地接受這荒唐至極的賜婚。可如今她卻是認命的姿態,甚至欺瞞、強撐。兩月有余的時間,他輾轉難眠,她嫁入盛府時也未必好過。
畢竟那個時候魏嶠還被關在獄中,而他遠在數百里外,未能為她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