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看先前的情形,皇帝未必能容他,也未必能徹底拔除章家。
片刻沉默,魏鸞嘆了口氣。
她自然知道,三言兩語絕難勸得父親動搖,事關生死前程,得容他慢慢琢磨。
遂低聲道:“父親只需記著,皇后隨時會舍棄你、舍棄我和母親,比起章家的前程,咱們在她眼里都是草芥。皇上將我賜婚給他最寵信的盛煜,是給了條活路,只看咱們如何選。盛煜待我很好,將來的天下之主也未必是太子。獄中沒人打擾,父親,細想想好麼?”
她說得慎重,滿含懇求。
魏嶠撫著她肩膀,緩緩點頭,“我是不愿你們母女受苦,會掂量的。鸞鸞——”他擰眉肅容,鄭重道:“皇后說的事你嘴上應付就好,絕不可真的去做,一絲半點都不能做!”
“我知道。”魏鸞微笑寬慰。
魏嶠嘆了口氣,想著那位憑空砸來的女婿,跨出牢室半步往外看,便見盛煜身姿端穩,遙遙站在廊道盡頭。見了他,原本倚墻的盛煜直起身,微微拱手。
是問候岳父的姿態。
魏嶠五味雜陳,自知不宜耽擱太久,遂朝魏鸞招招手,“回吧,我會斟酌此事。”
牢門重新落了鎖,歸于安靜。
魏鸞低著頭出去,見盛煜還是離開時的姿態,心里有些觸動,低聲道:“好了,夫君。”
鼻音有點濃,跟平常的柔軟稍異。
盛煜神情微動,掀起她罩在頭頂的帽兜,看到她眼圈泛紅,雖垂眸不看他,眼睫卻仍潮濕。掀帽兜的手僵住,他看著她,全然沒了朝堂上翻云覆雨的鎮定沉穩,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你……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就問你心疼不心疼!!
☆、父子
廊道幽深狹長,火光映照得通明。
魏鸞未料盛煜竟會來這手,原本克制的情緒被觸動,鼻頭泛酸,淚水不期然又涌了出來。她側過頭,拿手背迅速拭淚,低聲道:“沒事,讓夫君見笑了。”說著話,扯了扯被他掀起的帽兜,重新遮住額頭眉眼。
而后低垂著腦袋,快步往外走。
盛煜僵了一瞬才跟上去。
石墻高聳,鐵門矗立,習慣了玄鏡司里的殺伐狠厲,看她的背影便格外顯得單薄。盛煜明知魏嶠入獄羈押是咎由自取,想著她泛紅的眼圈,心里仍惻隱橫生——
她本該站在金樓玉闕,眉眼含笑,恣肆張揚,而不是踏足森冷牢獄,擔驚受怕。
盛煜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擰著,抬步趕到她前面,墨色斗篷下身姿魁偉,氣度端凝,仍是玄鏡司統領統攝群雄的冷硬姿態,臉上神情卻稍露溫和,壓著聲音道:“這里不會苛待他,別哭啊。”
聲音很輕,是成婚后少有的溫柔。
魏鸞克制著哽咽,偷偷擦掉淚珠,有些不好意思,“還是怕父親想不開,一條路走到黑。”
“就算信不過他,也該信得過我。”盛煜聲音一頓,微微躬身,回首覷著她哭紅的眉眼,挑著唇角道:“玄鏡司手里沒有撬不開的嘴,路子多著呢。真讓岳父給人背鍋流放出去,玄鏡司的面子往哪擱?我也沒到瘋起來連自家人都殺的地步。”
語氣輕松揶揄,顯然是在寬慰。
魏鸞被他逗得破涕輕笑,“那夫君得悠著點,別用刑具逼他。”
盛煜笑了笑,趁天光昏黑,隔著帽兜拍拍她腦袋。
因深秋夜里寒冷,翻身上馬后,他又將身上的斗篷解了丟給魏鸞,不容她推辭,夾動馬腹動身回府。
那斗篷厚實保暖,帶著他身上殘留的體溫,沉甸甸的,魏鸞摸了摸余溫猶熱的領口,將斗篷裹緊,騎馬追了上去。
到得曲園之后,夫妻倆默契地各回南北朱閣歇息。
各自失眠了半宿。
……
次日晌午時分,太子軺車回京。
穩居東宮多年的太子周令淵才二十歲出頭,自幼便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人物。有章太后和章皇后坐鎮,東宮之位無人能撼動,這些年周令淵在京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唯有一件不如意,便是婚事。
太子喜歡敬國公府的表妹魏鸞,這是滿京城人盡皆知的事情。
表兄妹自幼相識,因魏鸞被選為公主伴讀,時常陪在年紀相若的周驪音左右,跟周令淵照面的機會更是數不勝數。倆人青梅竹馬地長大,熟知彼此性情,交情極深。年少時,周令淵曾在太廟跟前暗自起誓,此生非魏鸞不娶。
可惜真到了娶妻的年紀,卻由不得他做主。
他比魏鸞年長六歲,東宮選妃時,魏鸞還只是十一歲的小姑娘。如此年紀,自然擔不起太子妃的重任,更何況,章太后和章皇后雖疼愛魏鸞,卻仍盼著將來母儀天下的人出自母家,好維護母族榮寵。
周令淵執意要等魏鸞長大,卻抵不過長輩的威壓。
幾番拉鋸,永穆帝見他不肯娶旁人,后宮又變著法兒地撮合姻緣,章家亦在暗處上躥下跳,最終定了章太后的娘家親孫女,時任涼州、鄯州一帶大都督的鎮國公的孫女章念桐為太子妃。
周令淵無力扭轉,只能退而求其次,留太子側妃之位給魏鸞。
為此,他成婚之初死活不肯碰太子妃,鬧得章太后頗為不滿,對魏鸞也起了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