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之間,空蕩牢獄之中便只剩了夫妻二人。
魏鸞捏緊鑰匙,沒忘了朝他微微屈膝,“多謝夫君。”
“那邊沒人,可隨意說話,我在此等你。”
盛煜覷著她,火光映照在他臉上,眼眸深如沉淵,晦暗不明。
魏鸞莫名有些緊張,“夫君放心。”
竭力按捺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她捏著鑰匙,從最初的緩行到疾步,最后幾乎是小跑著到了廊道盡頭的那間牢室。廊壁上火把照得微明,隔著鐵鑄的門柵,她終于看到了數月未見的熟悉背影——
他盤膝坐在那里,面朝墻壁,身上換了件深色衣裳,頭上仍是從前的進賢冠,只是脊背微微躬著,應是久在獄中,心力交瘁之故。聽見腳步聲,他并未有任何反應,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對玄鏡司的人始終漠然。
眼淚毫無防備地滾落了下來。
魏鸞咬著唇,不敢讓父親聽見哭聲,手指微微顫抖著,拿鑰匙去開鎖。
原本闔目端坐的魏嶠覺出異樣,回頭瞥了一眼。
而后,他整個人便僵住了似的,驚愕地看著墨色披風里包裹的熟悉眉眼,在魏鸞開鎖的瞬間,他似猛然醒悟,騰地站起身來。腿腳坐得僵硬,起身又太猛,他身子晃了晃,扶著鐵柵欄站穩,神情似不可置信,“鸞鸞?你怎麼來了?”
“爹!”魏鸞喉頭哽咽,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魏嶠有些踉蹌地走過去,將礙事的鐵鎖扔掉,一把拽住女兒的手,“你怎麼來了?”說著話,將罩在她頭頂的帽兜扯開,細細打量女兒,見她神采面容如舊,才稍稍放心,繼而問道:“你母親呢,家中都好嗎?”
“都好,都好。”
眼淚洶涌而出,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
魏鸞太久沒見父親,在外時得強撐著不敢深想,更不敢軟弱,此刻身在獄中,見他容貌憔悴,胡須微亂,整個人都比從前瘦了兩圈,再想想這數月間被困獄中的苦,便心酸得像放聲大哭。
她握著父親的雙手,眼淚肆意涌出。
魏嶠溫聲安慰,到后來也都紅了眼眶。
……
掉了好半天眼淚,魏鸞才平復了情緒。
問起父親在獄中的處境,才知道魏嶠在此處是形同圈禁。出不得這方寸之地,也不許人探視,每日飲食飯菜上沒吃虧,無所事事時也能找獄卒要些書來翻看。只是內外消息不通,見不著妻女家人,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期間盛煜找他問過幾次話,還算客氣。
魏嶠提起這個,眉頭就皺起來了,問及賜婚的事。
這件事糾纏錯雜,一時半刻也解釋不清楚,魏鸞只將當時的情形大致說了,便又拐回此行的正事上,“我今晚能來探望,是特地請了夫君允準的,有要緊事跟你說。父親這次入獄是因章家而起,對不對?”
魏嶠神色微凝,“都是朝堂上的事,為父心里有數。”
魏鸞蹙眉,壓低了聲音,“是皇后的意思吧?”
見他沒否認,魏鸞續道:“皇后定是許諾你,只要你死扛著不松口,兵部跟北邊的那些事查不出來,章家就能安然無事,她和太子也能設法救你出去。即便真沒法洗脫罪名,她也能護好我和母親的安危榮寵,將來再接你回京,對不對?”
“你——”魏嶠愕然。
他知道自家女兒的性子,有幾分敏慧,但畢竟年紀尚弱,還不足以卷入朝堂風浪。
這種話章皇后絕不可能跟她說。
他于是猜到另一種可能,“是盛煜告訴你的?”
魏鸞緩緩搖頭。
不需要誰來告訴她,前世就是章皇后欺騙父親,讓他為保妻女而做了替罪羊,最后還將整個敬國公府都折了進去。永穆帝的兇猛攻勢,章皇后的狠毒心思,是她全家人都始料未及的,父親終歸是文官,看重親情受制于人,又怎知帝后的決絕?
魏鸞神色間是從未有過的肅然,“皇后的話不可信。”
她看了眼四周,不確定是否真的沒人。
于是湊到魏嶠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嫁給盛煜前,她讓我做奸細,為太子拉攏玄鏡司。這叫護我和母親周全嗎?大難來時,我們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棋子。父親,咱們不能再任由她擺弄。”
魏嶠原本還沉穩端凝,聽了這話,脊背驟然繃緊。
在得知魏鸞嫁入盛家時,他便知道章皇后的話未必靠得住。但她竟讓魏鸞嫁人做奸細,還是在盛煜那種人跟前,這事完全出乎魏嶠所料。
魏鸞知道他應該是聽進去了,緩緩退開一些,沉默瞧著他。
魏嶠擰眉沉思,好半晌才低聲道:“她自是不能再信。但皇帝膝下唯有太子、梁王和不頂事的衛王,東宮根基深厚,一旦那兩位稍有意外,將來章氏仍是皇后、太后。若是背叛他們,魏家怕是再難立足。”
“可如今是皇上要對付章家。父親別忘了玄鏡司是誰的人。”
魏嶠明顯苦笑了下。
自他決意求娶愛妻的那天起,敬國公府便跟章氏綁在了一處。這麼多年血脈牽系,即便他有意避嫌,跟章家的交情仍盤根錯節,豈能輕易割裂?章家手握重兵的那位是妻子的親生父親,位居中宮的那位是妻子的同胞姐姐,一旦割裂,她當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