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遠遠看著她,亦如回京后無數次遠遠打量她一樣。只是那時她是內定的太子側妃,與章皇后那蛇蝎婦人親如母女,看在眼中格外刺目,如今她已嫁入盛府避禍,成了他的妻子,會為他挽袖洗手,陪伴祖母。
只是魏家雖審時度勢答應了賜婚,她心里當真放得下章皇后和青梅竹馬的太子嗎?
盛煜眸色漸凝,抬手撫向袖口。
晚風微涼,有極淡的香味襲來,他湊近了細嗅,聞到上面有很淡的菊花香味。
應該是她今日賞菊沾染花香,而后留在了他身上。
……
次日清晨魏鸞去盛老夫人處問安,原想著坐坐就回曲園,誰知卻被耽擱到了后晌。
事情是因盛月容而起。
在初嫁入盛家時魏鸞便知道,她這小姑子盛月容跟她的死對頭沈嘉言走得頗近。按理,沈嘉言是相爺的掌上明珠,得淑妃母子青睞,被選做公主周華音的伴讀,是不太會將盛月容這般五品官之女放入眼中的。
奈何盛家出了個盛煜。
沈嘉言存了不可言說的私心,有意籠絡盛家這位獨女,探些消息聊以慰藉。
盛月容心性單純,見她和善招攬,也很樂意跟她結交。
彼時盛家除了盛煜父子外都不在中樞,老夫人深居府中甚少出門,不大管這件事,便由著她去。后來永穆帝賜婚,盛老夫人瞧著魏家處境微妙,賜婚之舉又著實突兀,嗅出不對勁,特地打聽了孫媳婦的事,順道探得沈嘉言的行徑。
老夫人沉靜心細,瞧那位招攬得蹊蹺,猜得是沈嘉言另有所圖,便不欲孫女與她往來過密,勸孫女安分待嫁要緊。
可惜盛月容聽不進去。
先前幾回要出府赴約都被阻攔,昨日沈嘉言邀她赴宴賞菊,被老夫人得知,又不許她去。
盛月容攢了滿腹委屈,今晨到樂壽堂時心緒欠佳,當著魏鸞的面忍不住抱怨了幾句,意思是老夫人為著嫂嫂的一點小過節,便要她斬斷跟好友的關系,著實偏心得很。魏鸞不明所以,聽得一頭霧水。老夫人知道孫女口無遮攔的性子,不免溫言開解。
因怕鬧得姑嫂不合,老夫人還特地留魏鸞和盛月容用午飯,陪她推牌解悶。
雖說姑嫂倆最終歸于融洽,到底耽誤了些功夫。
魏鸞不免有些頭疼。
沈嘉言跟她不睦已久,從前那位忌憚著東宮,還稍有收斂,過陣子嫁入梁王府,有了王妃的品級,怕是會更肆無忌憚。盛月容的事不過小打小鬧,往后麻煩怕是還多著呢。
然而眼下最要緊的仍是父親的事。
魏鸞安撫了小姑子,回到曲園時已是后晌。
于是匆匆去廚房親自安排,揣摩著盛煜的口味喜好,滑嫩香軟的蟹粉豆腐之外,添了醉排骨、酥香魚、滑炒里脊絲和孜然羊肉,外加素鵝、山家三脆、甘菊冷淘和幾樣開胃涼菜。末了端來火腿筍片湯,魏鸞親自盛給他。
盛煜喝了兩小碗,疲憊盡消。
比起前兩次吃完飯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做派,這回他倒很從容。
魏鸞瞧他心緒不錯,出了抱廈引往正屋,道:“有件事想請教夫君,能到書房說麼?”
“好。”盛煜答應得倒爽快。
書房里已掌了燈,只是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燈燭也只聊勝于無。
盛煜進去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副檀木小架。
十粒金豆整整齊齊地拿絲線綁起來,珠簾似的垂落在架上,映照燭光。他原是心血來潮,才隨口讓人取金豆做信物,誰知她卻打理得如此漂亮,甚至于鄭重。
盛煜下意識看向魏鸞,便聽她道:“這些金豆對我很重要。”
“是因它關乎令尊?”
“確實。”魏鸞承認得利落,“父親自入獄后,雖然皇上并未責備奪官,我心里卻始終惶恐,家里眾人更是擔憂不已。誠如夫君所說,他性子固執,困在獄中內外消息不通,繼續耽擱下去,怕是沒半點益處。”
“確實固執,至今都沒松口。”
盛煜淡聲說著,手指微抬,將兩條縛著金豆的絲線撥向右邊。
于是十粒金豆變成了三七之勢。
魏鸞看得心喜,聲音愈發溫軟,“所以得有人去勸他,對不對?”
她不知是何時到了他的身后,墨緞般的發髻高挽,柔白的玉簪末梢有朱紅暈染,雪中梅花似的。那張臉不飾脂粉就已極美,黛眉修如遠山,雙眸顧盼流波,微挑的眼梢漸露嫵媚風情。
她抬手捋鬢發,薄紗堆疊的衣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
燭光像是給她鍍了層瑩潤的光,她含笑瞧著他,身姿沉靜,眼里卻有風華萬千。
盛煜的心跳幾乎停了一瞬。
便是在新婚盛裝,挪開花扇的那夜,也不曾如此刻般失神。
她是故意的,以笑容來魅惑。
心神搖動之際,盛煜瞧著她的眼,她的唇,喉嚨似有些干燥。
未關嚴實的窗隙里有秋夜的風漏進來,晃得燭火輕搖,涼颼颼的漫過脖頸。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扶著旁邊的長案收回心神,卻仍忍不住微微俯身,湊近了她低聲道:“誰去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