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壓了壓心口。
“小姐,我們都是莊子里的佃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求小姐給條生路啊!”說著竟然朝著香草作揖。
香草忙避讓到一邊:“有話好好說,到底受了什麼委屈,為何活不下去。”
然而還不等有人回答,人群里突然有人驚叫:“跳河啦!跳河啦!有人跳河了!”
人群騷動了起來,又一窩蜂地跑去東邊的水塘子!
“樹根兒,那可是你媳婦!”一老嫗揪著一個高瘦的漢子叫嚷著。
那漢子打眼一瞧頓覺不好:“九枝啊!九枝啊!你回來,你別跳啊。”
香草瞧著那哭喊著跳進水里撈人的漢子,心里唏噓不已,隨手拉住一農婦。
“那婦人為何跳河?”
“小姐不知,樹根兒的大兒病了好幾日了,但無甚錢財請郎中。他婆娘聽人說了個土方子,胡亂給孩子吃了,結果今日一早,出氣多進氣少了。”
香草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被姚明義買下后才跟著姚家過了幾年好日子,這會兒聽了這農婦的話更是感同身受。
她思量片刻,便轉身回了宅子,將事情向姚沁講明。
姚沁聽得眉頭皺起:“佃農的事情先擱置一邊,一早送咱們來的馬夫可還在?”
“送了東西就回去了。”香草嘆了口氣。
“你且去問問可有人會駕車,救人要緊,先把咱們的馬車拿來使。”姚沁說著又翻出錢袋子遞與香草,“看病的錢我出了,你只管帶他們去西大街找柏郎中,他極善兒科。”
香草愁容去了兩分:“姑娘我這就去了!”
香草一走,阿杏也有些坐不住了:“姑娘,家里什麼還都沒準備,這眼見著晌午了,您連一口熱茶都沒喝上。”
姚沁也是嘆了口氣,昨日在氣頭上,免不了意氣用事,今日的手忙腳亂更是不在意料之中。忽而姚沁想到那些佃戶。
“丫鬟、婆子、車夫、小廝一時半會兒也是找不到了,干脆先雇幾個佃農做兩天活計吧。”姚沁吩咐了阿杏去找幾個農婦。
“姑娘。”四個農婦局促不安地看著姚沁。
姚沁打量著幾人的穿著,衣衫襤褸都不足以形容,更不要說頭發指甲藏污納垢了。
想起父親曾經悲嘆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如今又看著眼前這一幕,父親的心情她總算能體會了。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總喜歡游歷,游歷途中又最喜與各色人等交談,每每談完卻又惆悵不已。如今也全都懂了,父親是真的在體會他們的悲苦,又為自己不能解決他們的悲苦而苦澀。
她又想起父親編寫的《風物志》,里面多記錄農藝稼穡之事。起初她只當父親是喜歡田園農耕,現在看來,是想要為這些土地里刨食的人,找些實際的法子吧。
姚沁沉思不語,這讓幾個農婦更是忐忑:“姑娘,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姚沁收起心中的惆悵,看向幾人:“現下缺幾個煮飯、漿洗的人手,幾位娘子可方便做幾日幫工?”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也不知如何作答。
“不讓你們白做,每日雇錢一百文,并食口。”姚沁知道她們心有疑慮。
這時一年長婦人上前一步:“姑娘,不是不可,但明日輪到弟媳穿衣,奴家來不了。”
“此話是何意思?”姚沁坐直了身子。
那婦人有些難以啟齒到:“家中貧寒,并無多余衣裳。
奴身上的,供家里妯娌三人輪換著穿。”
阿杏睜大了眼睛:“一套衣裳,三個人輪著穿?”
阿杏的驚訝更是讓幾人臉熱:“讓姑娘笑話了。”
姚沁一時間嗓子堵得說不出話來,阿杏眼眶也有些發紅。
“家家如此?”姚沁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婦人點頭:“家家如此。”
“阿杏!去尋幾件不穿的衣裳來,送與幾位娘子。”姚沁忍住下落的眼淚,“也勞煩幾位娘子先梳洗干凈,再幫我整治些飯菜。”
都是沒見過的市面的農婦,這會子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木木呆呆地跟著阿杏下去了。
“這位姑娘。”那年長婦人扯了扯阿杏的衣袖,有些欲言又止。
阿杏笑了:“我叫阿杏,幾位姐姐喚我阿杏就好。”
“阿杏,街坊鄰里都喊我常二嫂子。”常二嫂不好意思地攏了攏頭發,“我們整治的飯菜,姑娘她可嫌棄?”
“常二嫂子,姑娘最是和善,只要梳洗干凈了,她定然不嫌棄的。”阿杏翻找出幾件衣裳,一一遞了過去。
兩個年歲小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摸著柔軟的細布:“這衣裳可真軟,阿杏姐姐真要送與我們嗎?”
“嗯,真的。”阿杏有些不好意思,她沒說這幾件衣裳的花色,是前幾年才流行的花色和款式。
其實就算說了,也無什麼大礙。還有什麼苦是佃戶沒吃過的呢?一年的收成七成給了鄉紳老爺,三成又要交稅又要糊口,能活下來已經是不容易了。
一年到頭,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趁夜勞作是常有的事。如今得了衣裳,她們也只有歡喜的份兒。
按下這廂不表,那廂香草卻是一團亂麻。
“可有人會駕車!”
人群里先是一片靜默,隨后走出一個沉默黝黑的漢子:“我會。”
香草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模樣倒是周正,一身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