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卿神色緊繃,雙眸犀利看向老住持。當初,葉非晚險些嫁給扶閑一事,是懸在他心頭上的一柄匕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葉非晚……哪怕不愛扶閑,卻是會為扶閑心軟的!
只是老住持始終神色悠然,對封卿凌厲的目光如未望見。
扶閑。
葉非晚聽聞這個名字,神色也愣了愣,她太久沒聽人提及他了,而他也如就此消失一般,也許……此一生他們都不再有干系了吧。
“曾見過幾面。”她聲音極輕。
老住持頷首笑了笑:“往后,葉施主再見到扶閑公子,還請告知他一聲,便說,他欠青山寺的銀兩,當歸還了。”
老住持的聲音帶著幾分出塵的味道,哪怕提及銅臭的錢財,都未曾讓人有絲毫不適。
葉非晚卻滿心困惑:“扶閑何曾欠了住持銀兩?”
老住持笑呵呵道:“當初,他來到寺中,發現葉施主早已孤身離去,將一旁的禪房拆了個底朝天。”
葉非晚怔愣。她離開青山寺……
那一瞬,她仿佛看到她渾身是傷的躺在禪房的床榻上,腹中還刺著一根精致的銀簪,一片片的血跡刺目的紅……
那是她。她真的來過這里,后來又拖著病軀離開,未曾知會任何人。
扶閑……曾大鬧了青山寺嗎?
“我恐怕不能代住持將此話告訴扶閑了。”葉非晚抱歉一笑。她自己都如浮萍、孤鳥一般,被困在牢籠中,怎麼還會有機會見到扶閑呢?
老住持聽著她的話,也只是諱莫如深的淡然一笑。未曾作聲,而后看向封卿,“不知圣上前來?”
封卿望著他,前世,便是他告訴他,葉非晚在等著他,可是,卻不能棄天下百姓于不顧。
所以,他定了天下,尋葉非晚而來。
而今,他一眼便看出他的身份,甚至能這般從容……
“施主?”老住持見他久不言語,再次低喚,話中無任何不耐。
封卿回神,薄唇輕啟:“非晚,高風已在隔壁禪房備好點心,你早膳未用,先去吃些。”
葉非晚怔了怔,看了眼那二人,繼而反應過來什麼,封卿……怕是有話同老住持說吧。未曾猶豫,她已起身朝門口走去。
禪房中只剩下二人,封卿不語,老住持唇角帶著悲憫笑意,同樣靜默。
不知多久。
“施主有話不妨直說。”老住持徐徐開口,年輕的帝王,卻有著極為強大的耐力。
封卿微頓,垂眸沉思片刻:“當初,她傷重時,是住持收留了她?”話雖是疑問,但他眸中卻盡是肯定。
“是。”住持頷首,“肩骨、肋骨、腿骨俱裂,腹部還刺著一枚簪子,本柔弱的身子,竟能硬撐著一口氣活了下來,實屬罕見。”說著,住持輕輕笑了笑。
封卿臉色驟然蒼白,如同那些傷在他身上般,好一會兒他復又開口:“她說,她忘記了一些事……”這句話,他說得極為艱澀。
老住持終于望向他,目光認真了幾分:“施主想讓葉施主記起她所遺忘之事?”
封卿喉結一緊,迎著老住持的眼神,雙眸如冰,冷而深沉:“是。”
老住持卻沉默了下來,他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帝王,不知在想著什麼,好一會兒方才徐徐道:“忘記,是葉施主自己的選擇。”
“……”封卿沉默下來。他知道,從一開始,看見她坦然面對他的時候,他就猜到了。
葉非晚……骨子里其實和他那般像,都偏執至極。若非她心甘情愿,誰又能強迫她的思緒?
“朕要她記起來,”他徐徐開口,聲音自有一股渾厚的霸氣,“全部。
”
她會記起,他們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記起她曾經是如何愛他的,記起那些……只有他一人還孤零零守著的前世今生的回憶。
老住持停頓片刻,仍舊笑著起身,走到煮沸的茶壺旁,拿過茶杯,倒了兩杯熱茶,一杯放在封卿跟前的木桌上,聲音平靜:“葉姑娘的全部記憶,并不美好啊。”
封卿神色一僵。
老住持啜飲一口清茶:“那般不美好的記憶,圣上也希望葉姑娘全然記起嗎?”
封卿臉色早已蒼白如紙。
葉非晚若記起全部,伴隨愛而生的,還有怨,有恨。
誠如眼前的住持所說,她的記憶,并不美好,而她的不美好,幾乎……都是他帶來的。這……也是她選擇忘記的緣由吧。
她若真的記起,便不會想再見到他了,她只會想方設法的離開皇宮,遠離他。
而他……卻連留住她的理由都沒有了。用了太多的威脅手段,他自己都覺得不齒起來。
“若強行讓葉施主憶起,只怕葉姑娘身子也會承受不住,此事,還請圣上好生思慮。”老住持道。
可是這些,封卿卻均數聽不進去了,他只幻想過太多次,她記起她愛他的模樣,卻忘記了,她也曾因他過往的所作所為而受傷。
他一意孤行喚醒她遍體鱗傷的記憶,何其殘忍?
封卿猛地起身,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而后直直走出門去,行至隔壁禪房門口。
“皇上……”高風因他突然出現,驚惶行禮。
封卿卻視而不見,只看著正坐在木桌旁,拿著一枚栗蓉糕的女子。
她不記得那些往事,也不痛苦于過往的痛苦,也……不知愛他。
而若是記起那些往事,她會記得愛他,恨他,卻也會……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