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非晚坐在馬車中,全身血液如被凝結般,手腳冰涼,手心生出陣陣冷汗。
她不解,上午才同她見過一面的皇上,前后不過幾個時辰,怎會突然駕崩了?
還有封卿……
她抬眸,封卿此刻臉色鐵青,唇色卻一片蒼白,面無表情。
然他的雙眸漆黑一片,分明在竭力忍耐著什麼。
葉非晚微頓,她知道,封卿和封榮之間即便間隙多深,終究是流著一樣的血。封榮也終究是封卿恨了二十余年、怨了二十余年的父親。
“王爺,到了。”馬夫的聲音在外面誠惶誠恐的響起。
封卿幾乎立時下了馬車,大步流星朝著養心殿處走去,葉非晚匆忙跟在其后。
只是……走到養心殿處時,她微微一怔,史官已經來了,手中拿著紙筆,正在寫著什麼。
“王爺,午后奴才們給皇上熬好了藥送過去時,未曾想,掀開帷幔,皇上便……便……”大太監跪在龍榻旁,邊道邊磕頭,渾身瑟瑟發抖,涕泗橫流。
“……”封卿一言未發,只腳步緩了緩,而后方才朝龍榻走去。
掀開帷幔,看見躺在上面垂垂暮已的封榮,他眼中一片復雜。
這個他斗了十余年的人,終于將他斗敗,而今,他竟死了。
葉非晚望著封卿的背影,她痛失過至親,卻仍舊無法體會到封卿的心情。她愛父親,可封卿呢?怨恨大抵比愛多吧,可至親逝世,人又豈會不難過?
最終,她安靜站在宮殿門口處,一言未發。
下瞬,封卿卻似突然想到什麼,猛地側頭看向床頭處,那里本掛著一條明黃色絲綢,此刻那絲綢卻已然消失了。
歷代帝王臨終前,龍榻上會懸一條絲綢。
帝王駕崩,若絲綢落地,則帝死存疑。
而今,史官都在門外守著,怕是早已記錄在冊,他若不查,怕是難以服眾。
“皇上駕崩前,可曾見過什麼人?”封卿驀地啟唇,聲音冷冽。
葉非晚一驚。
大太監身軀一顫,跪在地上許久,才緩緩直起身子望向葉非晚的地方,聲音打著顫:“皇上……皇上今日只見了靖元王妃。”
一席話落,封卿幾乎立時將目光放在葉非晚身上。
葉非晚臉色微白,許久微微搖首:“不是我。”她聲音極輕,也極為平靜。
封卿凝望著她,最終收回了目光:“宣起居郎,調查這幾日皇上的衣食住行……”
他的話音未落,一隊穿著盔甲的人馬已經進來,為首的將士臉色冷峻,他抱著頭盔走進來,跪在宮殿門口,將頭盔放下,雙手將物件呈上頭頂:“屬下聽聞養心殿有異狀,特地前來查看,未曾想在外殿角落中發現了此物……”
一席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葉非晚循聲望過去,只一眼便已頓住。
那武將的手中放著的,分明是她的銀簪,封卿送給她的那柄獨一無二的銀簪,銀簪的簪尖,還沾著血跡。
封卿也看見了,他緩緩朝武將走去,站定在其跟前,許久方才將銀簪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很久,而后走到葉非晚跟前,目光從她頭上那根扶閑送與她的銀簪上一掃而過。
葉非晚臉色蒼白,只感覺自己似處在一張嚴絲合縫的大網之中,將她輕易地裹挾在其中,她掙脫不開。
從今晨皇上召見、到銀簪丟失,甚至此刻的皇帝駕崩,每一步都像是針對她一般。
“你想說些什麼?”封卿望著她。
葉非晚容色怔忡,好一會兒聲音如呢喃:“你不信我?”
“今晨,皇上同你說了什麼?”封卿再問。
“……”葉非晚卻再靜默不語。
封卿仍盯著她,伸手緩緩將銀簪送到她面前:“你可認識此物?”聲音緊繃。
眾人皆驚,王爺這番話,分明在為王妃開罪,若王妃否認,則此事再與王妃無關。
一旁大太監顫巍巍抬首:“王爺,今晨王妃來時,奴才還看見王妃戴著……”他的聲音,最終消失在唇齒邊。
只因封卿正轉眸望著他,面無表情的神色,唯有那雙眸中盡是殺氣。
再看向葉非晚,他眸中的殺氣卻收斂了些許,再次開口:“你可認得此物?”
葉非晚也回望著他,她不蠢,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卻只低道:“你相信我嗎?”莫名的,只想固執的要一個答案。
“……”封卿卻沉默了。
葉非晚看著他仍舊俊美的眉眼,不知為何心底竟一片荒涼。
夫妻一場,她卻連他的信任都未曾得到過,伸手,葉非晚將封卿手中的銀簪接了過來,看了眼簪尖上的血跡:“這枚銀簪,我……”
“葉非晚!”她的話并未說完,便已被封卿打斷。
他緊盯著她。
門外便有武將史官,屋內亦有宮人,她今日每一字,都注定被記載史冊。
葉非晚睫毛一顫,剛要開口。
宮殿外卻一陣嘈雜聲響,高風快步走了進來:“王爺,曲姑娘在殿外,想要見您。”
曲姑娘,曲煙。
葉非晚呆愣了一下,她未曾想到曲煙竟會在宮中,更未曾想到……她會在此時見封卿。
封卿抿唇,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龍榻上已無呼吸的封榮,最終轉身走了出去。
葉非晚垂眸,心中自嘲一笑,早就知道封卿在意曲煙,如今她又心生甚麼不平?卻為何心中仍有幾分希冀,想到方才在王府,他對她并未說完的那句話——“若不只是在意”,那會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