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舊如濃墨一般,顧月淮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確定沒什麼遺漏,才回屋。
她脫掉蓑衣,又把鋤頭上的泥清理干凈,帶著渾身水汽回了自己的房間,反手倒插上門閂,小心又謹慎。
顧至鳳正蹲在地上看幾個漆木箱,一頭霧水。
他一看到顧月淮回來,便問道:“閨女,這是啥東西?爸咋沒見過?”
顧月淮沒吭聲,擦干手上臉上的雨水,摸出抽屜里的火柴和蠟燭,點燃了粘在桌角上,也照亮了這個不大的房間。
“閨女?”顧至鳳又小聲喚了一句。
顧月淮看著幾個并排擱在一起,大小相同的紅漆木箱,說道:“爸,我前些天被陳茵砸破頭,昏昏沉沉的時候聽見咱顧家老祖宗顯靈,說給我們留了寶貝。”
“我想著今兒晚上下大雨,沒人瞧見,就照著祖宗指示的地方挖了挖,果然挖出了四箱東西,定是老祖宗看咱家困難,特意來幫忙的!”
顧月淮說的有鼻子有眼,直把顧至鳳給說的兩股顫顫。
他四下環顧,一臉慫包地道:“老祖宗?囡……囡囡,真有老祖宗?”
顧月淮心頭失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頷首:“爸也看出我不一樣了吧?那都是被老祖宗給點化了,說咱家要是再不正干,跑到黑市去,肯定會死人的!”
她爸年輕時候因為賭博,把她爺爺給活活氣死了,現在雖然痛改前非了,但依然對此有著很深的陰影,一提起家里的祖宗,心頭是既愧疚又害怕。
“死人?”顧至鳳一聽,臉色白的嚇人。
“你想,老祖宗說有寶貝,果真有寶貝,那他們說再去黑市會死人,那肯定也不是信口胡說的,爸,咱家穩穩當當就成,你可千萬千萬不能再去黑市了,知道不?”
顧月淮連嚇帶蒙,直把顧至鳳給嚇唬的連連點頭,忙不迭保證,再也不會去了。
見狀,她心頭多少放松了些。
雖然被父親抓包是意料之外的,但讓他知道也好,正好借此機會讓他明白,家里并非一窮二白,沒必要再冒險跑到黑市去,也算是絕了他蠢蠢欲動的念頭。
顧月淮蹲下身,準備打開箱子看看時,顧至鳳還在一旁小聲問:“囡囡,老祖宗長啥樣?你見著你爺了沒?他還怪我不?”
“爸,你放寬心,往后重振咱們顧家,以后爺爺還能怪你?”顧月淮如是說道。
顧至鳳卻是重重嘆了一口氣:“談何容易呀?現在是新社會了,做點小買賣都能當成投機倒把抓起來,咋重振?這輩子怕是都沒機會咯。”
提起這個,顧至鳳就有些泄氣。
顧月淮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現在或許不是個好年代,但再過十年,農業發展進入黃金時期,全國經濟開始起飛,下海經商的人比比皆是,絕大多數都抓住了契機,成為了第一批富裕的人。
那無疑是一個機會。
不過,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顧月淮看顧至鳳有些氣餒,不由道:“爸,你都不好奇老祖宗留下了些啥東西?”
顧至鳳抬了抬眼皮,有氣無力地道:“你爸我啥沒見過?”
“是嗎?”顧月淮看了他一眼。
她擦了擦箱子上的泥,生銹的鎖頭輕輕一拉就開了。
顧至鳳話是那麼說,聽到鎖頭開了,還是好奇地湊了過來。
箱子打開,里頭是一箱各式各樣的瓷器,有造型別致,蓋子獨特的荷葉蓋罐,有顏色艷麗,富麗堂皇的金彩帶蓋梅花瓶,還有筆墨技法嫻熟的鼻煙壺等等。
這一箱子大大小小的瓷器足有十多個,可惜有些已經氧化損壞了。
“嘶——這都是古董啊!”顧至鳳驚呼一聲,趴在箱子邊仔細打量了一番,原本洗漱平淡的神色變得嚴謹起來,他這才知道老祖宗給留下的寶貝不一般。
顧月淮上輩子就見過這些東西,也算不上吃驚。
她緊接著就打開了第二個漆木箱,里面擺著整整齊齊的首飾匣子,有大有小,有長有短,上面還繪著精湛的彩圖。
顧月淮隨后打開一個長盒子,里頭擺放著一對種質極佳,透明度很高,翠色鮮艷的扁圓玉鐲,單論價值,是足以當傳家寶的程度了。
顧至鳳輕吸一口涼氣:“我小時候見你奶戴過一對鐲子,那料子透的很,是你爺花大價錢給她買來的,你奶可喜歡了。可惜,后頭為了給我還賭債……”
說起這個,顧至鳳語氣又滿是懊惱。
顧月淮沒說話,接著打開了第三個箱子。
如果說前兩個箱子里的東西都只能算作傳家寶,現在也賣不出去,那這第三箱里頭的東西就是實打實能換錢花的東西了。
第三個箱子里,是一摞摞用報紙裹好的洋錢,以及碼放整齊的金條銀條。
洋錢就是民國時候流通的貨幣,俗稱大洋。
在國家推行了新的貨幣政策后,就開始騰出手來回收大洋進行銷毀,不過,總有遺漏,到了如今,一些偏遠地區的農村甚至還在使用“袁大頭”進行交易。
黃金條條碼放,看著甚至有些晃眼。
顧至鳳秉著呼吸,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看漆木箱,又看看神色平靜的閨女,一時覺得自己這個當老子也忒沒見過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