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書房里掌了兩盞宮燈。
夜色濃稠,宮燈搖曳。
顧長策手中還緊緊攥著今晚“騙來”的那枚銀玉扣。
他站在紅木雕花窗邊,借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對著那銀玉扣上的手刻經文看了又看。
良久。
他又沉默著信步走至書桌后,從書桌后面的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木盒。
木盒被打開。
只見其中赫然放著的是一封和離書。
和離書上的字跡是端正秀雅的簪花小楷,正是沈醉歡的手筆。
顧長策唇角微抿。
其實,今天晚上他在珍寶閣對沈醉歡說的那句話并非完全是信口胡說的。
三月前,他曾奉命前往代郡平復邊境之亂。
沈醉歡在他離開的那天清晨,確實是對他說了那句話。
她那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裙,小臉上神色疏淡,整個人就像是從冰雪中走出來的美人。
她說:“顧長策,待你這次歸來后,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那時,距離顧棠出生已經四年了。
待顧棠出生之后,她幾乎沒有同他說過話,也不愿見他。
那是四年來沈醉歡第一次主動找他,同他說話。
......還說,她要送他東西。
聽到這話的那一刻,顧長策幾乎是心臟驟停。
如若不是當時萬千將士還在身后,而他身上又披著冰冷堅硬的鐵甲,他幾乎想將沈醉歡緊緊的圈入懷中。
但是他沒有,他只是極力克制的應了聲“好。”
只不過,后來在邊城代郡安營扎寨后,顧長策身旁幾乎所有的副將都知道他有一個感情極好的夫人。
臨出征前日日盼著他平安歸來。
只可惜,他那次碰上的敵人是匈奴殘暴嗜殺,多智近妖的左賢王休屠。
中間有一次中了他的計謀。
被他迎面一刀劃在了臉上,眉骨處的疤痕也因此而來。
后背也中了一箭。
當天夜里傷口感染,發了高燒。
倒虧了一直記著沈醉歡的那句話,嘴里被柳鶴與灌了兩碗湯藥。
又活了下來。
代郡一戰,險勝休屠。
他傷還沒好全,就拒絕了代郡郡丞讓他留下來養傷的建議。
迫不及待,快馬加鞭的回到長安城中復命。
然而到了將軍府后,卻未見到沈醉歡的人。
他在她房中等她,不小心打翻了那方黑漆描金妝奩盒,而眼前這封和離書也從中飄落下來。
這和離書才是沈醉歡真正要給他的東西。
他甚至來不及傷心,便又收到了手下傳來的沈歡歡見到衛銜玉后投水的消息。
那一刻,顧長策如墜冰窟。
此時月落中天。
月亮旁邊縈繞著的深藍色的暗云緩緩散開。
冷月的光輝撒了下來。
當時顧長策留下了這封和離信,本想著待她身體完全恢復后,便還她心心念念的自由。
可沈醉歡現今這樣對他....
他眸光暗沉,其中欲色翻涌。
潤澤的唇角幾乎被抿成了一條直線。
俊朗的面容一半暴露在冷月的光輝下,一半隱沒黑暗中。
良久,他突然輕笑了聲。
慢條斯理將手中的和離書撕成兩半,隨手扔進了旁邊的香爐里。
輕微的噼里啪啦的響聲在香爐之中爆開。
他轉過身,珍之重之的將那枚銀玉扣當做佩環掛在了腰間。
披上外衫,轉身大步離開了書房。
——
第二日清晨。
勤政殿。
早朝結束后,皇帝齊晟軒留了幾個軍政大臣商議掃清匈奴,收復西域的事宜。
今年入春以來,匈奴在邊境處蠢蠢欲動,四處惹事。
以至于雁門,云中,代郡幾處城池要地哀聲災道,民不聊生。
如此下去,恐生事端。
以往太皇太后尚在位時,崇尚以和為貴,每逢此情況,便想著用和親來息事寧人。
可齊晟軒卻覺得如此忍讓下去,只會讓蠻族得寸進尺。
可匈奴現今真正掌權帶軍的左單于休屠也不是個好惹的。
他年紀輕輕,今年不過而立之年,但似乎對中原文化了解頗多。
邊城武將對上他之時,幾乎沒有能打勝仗的。
齊晟軒為此寢食難安。
今晨來勤政殿的武將,主要有老將軍李啟言和趙舒平。
稍微年輕一點的有顧長策和桑南懷。
李啟言和趙舒平對戰方式較為保守,齊晟軒私心里不想用他們。
上次顧長策在代郡對戰休屠王時打了勝仗,他便想這次仍舊請他出征。
只不過顧老將軍顧興言現今還在守雁門。
顧長寧在他后宮之中,他若再將人家家里唯一一個小輩派去與匈奴主力軍對戰未免顯得過于不近人情了些。
于是遲遲沒有提出口。
車騎將軍桑南懷也是近兩年嶄露頭角的小將之一。
他家滿門文臣,偏生的出了他一個喜歡舞刀弄槍的。
齊晟軒一提出收復西域的事兒,他便首當其沖的開始出主意。
雖說私下里關系不好,但大梁和匈奴明面上的和平畢竟已經持續了幾十年之久。
他們貿然派兵,恐師出無名。
于是桑南懷便出主意說,等再過幾個月,到了冬季,便正值匈奴糧錢緊缺的時節,到時候邊關必然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