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桑寧淚眼朦朧地望著景飛鳶。
下一刻,她的雙肩顫動得更厲害,她哭得更難過了。
趙靈杰臉上那一行刺字,充分印證了姬無傷對她的父愛。
哪怕她重生以后這麼不孝,這麼忤逆姬無傷,姬無傷還是要為她出頭。
若她還是以前那偏執模樣的時候,她一定會認為,姬無傷純粹是為了景飛鳶才這樣對趙靈杰,她的事只是給了姬無傷一個弄死趙靈杰的借口而已——
可現在,瘋了這麼久,她再沒有以前那麼偏執了。
她能看出來姬無傷對她的父愛,她真的能看出來。
景飛鳶站起身走到周桑寧面前。
“能不能告訴我,你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桑寧抬頭望著景飛鳶。
好久好久,她才啞著嗓子回答,“好。”
她接過景飛鳶遞給她的帕子擦了擦眼淚,望著窗戶透進來的光,緩緩說起了自己前世的經歷。
“前世你和你的兒子被趙靈杰沉塘之后,他過了一年娶了我過門,他對我百般寵溺,千般呵護,我要什麼他給什麼,哪怕我大半夜的想吃街東頭的紅油餛飩,他也能立刻起身去給我買回來……”
“我生孩子的時候,他跪在我產房外面求老天爺保佑我和孩子,聽到我在里面哭喊,他在外面哭得比我還兇,他一直拍著門說,如果有危險,不要管孩子,一定要保大人,他寧可沒有孩子也不能失去我……”
“他對我是真好啊,好到全京城女子都在羨慕我。”
“連我自己做夢都羨慕被那樣寵著的自己,真的,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寵愛過我。”
“我雖然是郡主,有個大權在握的安親王父親,有個坐擁天下的皇帝伯父,有個三天兩頭賞賜我好東西的貴妃伯母,榮華富貴我從小不缺,我一直被世家子弟追捧著諂媚著,可是,那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我生病了沒有人抱著我哄,我難受了沒有人真的心疼我,只有他趙靈杰,他讓我感受到了什麼叫真正有家了。”
“所以,沉溺在他那樣的溫柔寵愛里,我真的愛慘了他,他就是我的天,就是我的命,就是我的一切。”
“可是后來,他出事了。”
“在我二十八歲那一年,我的父王,攝政王姬無傷搜集了他的十大罪證,讓他下了獄,將他砍了頭。”
“我的美夢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那個用了十幾年時間溫柔給我織造了一場美夢的夫君就這麼死在我面前,人頭落地,雙眼大睜,鮮血染透了我的鞋底。”
“而我,連為他收殮尸骨為他辦一場喪事都不行,因為他是罪臣,我父王將他拋尸于亂葬崗,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尸骨被野獸啃噬……”
“我的兩個孩子日夜哭鬧,跟我要他們的父親,我安撫完孩子,睡在那華美卻冷冰冰的大床上,看著我旁邊的位置變得空蕩蕩,摸著那冷冰冰的被窩,想到它這輩子再也無法暖和起來,我陷入了魔怔。”
“我想起我夫君臨終前含淚對我說的報仇,我想起我的兩個孩子一直在我耳邊說他們長大后要去殺了王爺外祖父,給他們父親報仇——”
“我忽然就跟瘋了一樣。”
“我準備了毒藥,帶著滿臉的笑,想毒死我的父親。”
“可是,我的父王姬無傷發現了我的酒有毒。”
“這一次他沒有再縱容我,他將我的毒酒反手灌進了我嘴里,冷漠的看著我吐血,直到我快死的時候他才讓人來救我……”
“雖然保住了命,可我還是被毒得癱瘓在床。”
“從此,我在床上躺了十年之久,也整整受了十年的苦。”
“我不能動彈,我不能自己擦洗身子,我的屎尿會拉在床上,來伺候我的人每次見我拉了都會偷偷罵我掐我羞辱我,我一開始還會跟我的兒女告狀,可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奴仆,每個人伺候我幾個月后都會不耐煩都會罵罵咧咧,我就認命了。”
“一個癱瘓在床屎尿不能自理的人,沒有人會喜歡。”
“后來時日久了,我生了褥瘡,又疼又癢,鉆心的難受,而且還會散發惡臭味,就連我自己的兒女都不愿意在我房間里待久了,他們每次來遠遠看我一眼就走了,都嫌棄我房里有臭味,說熏再多的香也遮掩不住那臭味……”
“可我沒法責怪我的兒女,因為我自己,都厭惡那樣骯臟難聞的自己。”
“我這樣熬啊,熬啊,從漫長的白日直挺挺的熬到黑夜,夜里睡不著,又要睜著眼睛從黑夜熬到白天,我從不知道原來一天時間會那麼漫長那麼折磨人,能熬得人想瘋掉,我就這樣一天一天的熬,熬得我整個人都呆傻了恍惚了,熬得我再也不想活著了,我終于,死了……”
景飛鳶聽著周桑寧的話,有些恍惚。
原來即便是上輩子,趙靈杰也并沒有落得好下場。
他被姬無傷這個攝政王斬首示眾,拋尸亂葬崗,最后被野獸啃噬了。
真好。
景飛鳶在周桑寧身邊坐下。
她聽到空間里國師離墨的嗓音在腦子里響起——
離墨震驚地說,“周桑寧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前世?難道……難道周桑寧是活了兩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