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灑下一層銀輝,殿內無人說話,小宮女再也控制不住痛哭起來:“求姑姑寬恕,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是鬼迷心竅,求姑姑寬恕。”
沈清禾的目光慢慢凝結在小宮女伸出的一雙手來,她才從尚儀局被分配到慈安殿,雙手間尚有陳年舊傷和不起眼的小疤痕,這些痕跡足以證明她在這宮中過得不好,或許寒冬臘月還要用長滿凍瘡的手來縫補自已的衣物,或許五黃六月還要頂著烈日用心學規矩。
每到這時,宮道上搖著團扇坐在轎輦之上的妃嬪就會成為她此生最羨慕之人。
沈清禾不怪她,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向往,就像她自已,看遍了深宮中重重繁華與滔天富貴之后,仍舊認為能真切屬于自已的自由比任何貴重之物都要來得實際,因為,繁華與富貴之下是什麼,無人愿意了解,那大概是枯朽與無望。
可她已經失去了機會。
沈清禾眼底的凄涼之意夾雜著一絲釋然,她站起身叮囑了忍冬道:“送她到別的地方去當差,慈安殿容不下她了,這事不用告訴太后。”
“是,姑姑。”
小宮女壓抑的哭泣聲透過指縫落在沈清禾耳中,沒能阻擋她出去的步伐,小宮女知道,沈清禾終究是心軟饒了自已一命,她重重磕頭道:“多謝姑姑。”
第三十章 陸昭儀
次日一早,陳福帶著太后身體抱恙,已經請了張醫官去慈安殿的消息徑直稟告給蕭祈,蕭祈聞言,口氣隨意而疏離,他甚至還能挑了架子上一本雜書翻了翻道:“太后既然身子不好,請個太醫不是很正常嗎?難道這點子事情朕還能不準?”
“圣上?”陳福拿不定蕭祈的意思,他躊躇間恰恰與蕭祈掀開的睫羽觸碰,底下的海潮涌動好似一霎那間的事情便歸于平靜,陳福急忙收回視線,諾諾稱是。
蕭祈垂眼,面前攤開的雜書上恰好是一則虎毒不食兒的故事,畫筆將女子幻化成的老虎描繪的活靈活現,她正對面一個高大男子手中正舉著嗷嗷待哺的嬰孩,老虎臉上滿是動容,反觀男子,則是面目猙獰。
蕭祈的目光停留在男子臉上一刻,滿不在乎合上,丟開在一旁。
張醫官是長年給太后看病的,一路跟著沈清禾疾馳而來,免不了問上一句:“太后是怎麼不好?能否與我講上一講,等等也好對癥下藥。”
“張大人,您去了就是了。太后的身子一直以來都是您在照料,說與不說,您瞧上一眼便知。”
沈清禾繞過中庭,頭頂的枯黃被嫩綠色的枝蔓所取代,堂而皇之享受著春日獨有的艷麗光照,春日里的一抹流光溢彩只余碎碎點點撒在她身上,她不急不慌,裙擺下的一雙玉足與張醫官始終保持著距離,直到帶著張醫官到了內殿外。
伸手一推殿門,沈清禾示意張醫官進去,張醫官一路來的思索此刻被驀然打斷,他倉促間壓根兒沒意識到殿門在他身后緩緩關上。
張醫官索性收起了猜測,給太后行禮:“微臣給太后請安,太后金安。”
“張醫官,坐吧。”太后遙指了一下面前的方木凳,張醫官屁股挨了半邊,飛速瞄一眼太后。
除了眼下有點烏青,太后的面色可謂紅潤有光,一點不像身子不好的樣子,張醫官秉著醫者仁心,遂開口問道:“太后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微臣把脈后,給您開些藥?”
“身上的病能治,那心里的病,張醫官也能治嗎?”太后凜然之聲在空蕩蕩的殿中響起,她磕了下茶蓋道:“宮里有了喜事,張醫官已經知道了吧?”
張醫官心尖一凜,眸光暗沉下來,低聲道:“是,微臣聽聞賢妃娘娘承寵多年,終于有孕,圣上也高興,不僅賞賜了賢妃娘娘許多東西還特賜了恩典。”
太后冷笑一聲:“張醫官身在醫官所,這些事情倒是知道的很清楚。才短短一日功夫,賢妃有孕的消息怕是滿宮都知道了,她素來得寵,若真的平安生下孩子,那在后宮豈非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宮里侍奉久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比什麼都重要。張醫官聽出太后言語中對于賢妃有孕的不滿,不禁聯想到多年前的一件事情,可那時候和現在如何能相比?
他斟酌著回道:“賢妃娘娘有孕的消息是醫官所的陳醫官診脈出來的,得了賢妃娘娘好大的封賞,所以微臣才有所耳聞。微臣想著,賢妃娘娘得寵,也是因為圣上的緣故,若圣上不寵愛賢妃娘娘了,那這宮里的人也就自然而然不將賢妃娘娘放在眼中了。那太后您的心病,也會好了。”
“哀家的心病都得了兩年了。”太后掃一眼張醫官,厲聲道:“不見好就算了,反而日益加重。所以才叫你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張醫官若還裝聾作啞那就是他的不對了,一身黑漆色的醫官服罩在他身上,遠看就像鎖著冤魂的黑無常,他猛得心下一沉道:“太后娘娘此話,微臣只聽懂了一半,賢妃娘娘的胎確實擾了太后您,可微臣卻不知該如何替娘娘解憂排難。”